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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作者:初禾字数:4845更新:2022-04-13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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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修翰语气立即变了,“少爷,您告诉我个位置,我马上就来!”

    洛昙深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然后挂断电话,木然地看着车祸中心的焦点人物。

    三轮车是与一辆改装过的货运面包车相撞,面包车里装着的柑橘滚落一地,一些已经被赶来围观的人捡走,一些被踩得汁水横流。

    在这种什么车都往路上开,城管交警谁都懒得看一眼的地方,暂时很难判定车祸究竟是谁的责任。面包车车主是个中年胖子,头发秃了大半,几个群众将他团团围住,不让他离开,而三轮车车主——那个名叫“周谨川”的男人——正等着急救车的到来。

    洛昙深觉得突然失去了听觉,听不见自己与林修翰通话时的声音,连心跳都听不到,只感知到前方喧闹无比,一派乱象,有单纯看热闹的,有见到旁人倒霉而幸灾乐祸的,有唏嘘哀叹感同身受的——那些声音如同密不透风的蝇鸣,黏腻地附着在他每一寸皮肤上,争先恐后钻入他的毛孔,侵蚀他的血肉。

    “呕——”他捂住口鼻,感到胃中翻江倒海,一阵阵浊物正向上涌起。

    但实际上,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种激烈的呕吐感只是假象,只是源于再一次看见那个令他恶心至极的人。

    周谨川,即便已经过了七年,他还是忘不掉这个名字,忘不掉这个男人的嘴脸。

    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个小孩时,曾经仰着头,用尚未变声的嗓音叫对方一声“谨川哥哥”,如今再看到这个畜生,只想亲眼目睹对方被噩运撕碎,万劫不复。

    急救车的笛声尖锐刺耳,急促得令人心烦意乱,也不知是催促医护人员赶紧将命悬一线的人送往附近的医院,还是催促死神早些挥动索命的巨斧。

    洛昙深双目圆睁,看着周谨川被抬上担架,送进急救车。那一瞬间,胃就像被生锈的铁链绞紧一般,痛得他浑身痉挛。

    他从车里冲了出来,在路边弯腰干呕,但即便是呕得五脏六腑抽紧,吐出的也只有清淡的酸水与唾液。

    急救车的笛声远去,他勉强撑起身来,看向笛声消失的方向,眼眶赤红,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周谨川被急救车带走了,事故发生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血痕,还有一辆破旧不堪的三轮车。

    他盯着那辆三轮车,难以想象周谨川蹬三轮车的样子。

    一大半人群散去,剩下的人还围着三轮车指指点点,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冲到车边,跪在血痕旁放声大哭。

    他目光一紧,双手攥得更加用力。

    他猜到了那个小男孩的身份!

    突然卷起的秋风裹挟着人们的议论,他撑着车门,听见那些零散的只言片语。

    “可怜噢!孩子还这么小,老婆住院的钱都没凑出来,自己又出了车祸。这可怎么办啊?”

    “真是倒霉啊,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他真的很坚强了,遭了那么多难还没垮,也不知道这回挺不挺得过去,这孩子眼看就要没妈,再没了爹可怎么办啊。”

    “我听说他以前是老师啊,怎么混到咱们这儿来了?老师不该都住小洋房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被整了吧!”

    “啧啧啧,穷人日子难过噢……”

    洛昙深眼神阴鸷得可怕,嘴里像喊了一大口冰渣,“好好一个人?”

    周谨川这样的畜生,在这些看热闹的人眼中,竟然是好人?

    那天底下还有什么恶人?

   

 难道穷是作恶的遮羞布?

    他发出一声冷笑,眼白绽出缕缕红血丝。

    道路已经疏通,后面传来喇叭声,他艰难地从浓墨一般的情绪中抽离,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将车开走。

    可是回到驾驶座上,只开出十来米,他便感到一阵强烈的耳鸣。

    并非身体有任何不适,只是突然见到那人的应激反应,就像之前想要呕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一样。

    他用力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可肢体仿佛已经脱离控制。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死死压着太阳穴,想要赶紧找一个地方停下来。

    正在这时,两个追逐打闹的小孩突然从路边冲上马路,速度之快,几乎是直接往车头撞了过来。

    他瞳孔骤然紧缩,后槽牙咬紧,奋力猛打方向盘,车轮在地上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千钧一发,车身堪堪从一名小孩身侧擦过,车头撞向一旁的路灯杆。

    捡回一条命的小孩在片刻呆傻后瘫倒在地,抽泣声由小转大,听得出害怕到了极点。人们惊叫着散开,又试探着靠近,瑟缩而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

    洛昙深虚脱地靠在驾驶座里,冷汗如雨,目光凝滞。

    车祸其实并不严重,撞杆时车速算不上快,加上车的性能极佳,车体虽有受损,他却连最轻微的伤都没有受。

    可心情却愈加烦闷,就像被人生生推入了一片潮湿的沼泽,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交警还没有赶到,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眼眶很热,鼻腔泛酸,陈年的痛楚仿佛卷土重来,再一次侵蚀了他的大脑。

    本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事实却是时间对过往束手无策。

    在刻骨铭心的悲恸面前,时间也许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看客。

    和现在围在车外的那些看客没有任何区别。

    他突然发现,自己只是在看不到那个人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自我麻醉,然后选择性遗忘,好像真的从十六岁那场噩梦里走了出来。

    可是并没有,根本没有!

    再一次见到周谨川,和当年没有差别的恨意排山倒海袭来,那些以为已经淡去的痛苦、以为已经模糊的画面、以为已经可以笑着谈及的人通通闯入脑海。身体像是被一双巨大的看不见的手举向空中,下一刻就将被投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周谨川似乎过得很惨,但这种惨根本无法与他目睹的惨烈相提并论。

    他双手发抖,两眼直直盯着被撞弯的路灯杆,低声自语:“活该啊……但不够,还不够……”

    那声音嘶哑阴森得可怕,他甚至想象不出自己会发出这种声音。

    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心里像有什么要挣破束缚冲出来,关节共鸣般地集体疼痛,愤怒与恨意变成一根根生锈的针,在心脏反复戳刺。

    他握拳压住胸口,嘴角散出痛苦的闷吼。

    手机一遍一遍地震动,“林修翰”的名字亮起又熄灭。他像是听不到也看不到一般,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脸色惨白如纸,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已经乱了,发根被冷汗浸湿。

    许久,听觉好像终于恢复,他听见有人正敲着车窗。

    那声音很急促,也很有力道。

    “砰砰砰!砰砰砰!”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以为是交警来了——反正不会是林修翰,林修翰与他一样爱做手部护理,断然不会如此用力地敲车窗。

    他偏过头,正要推开车门,手却突然一顿。

    站在车外的,不是林
修翰,也不是交警,竟是单於蜚。

    “开门!”单於蜚泛白的指节再次重重敲击在车窗上,一下,两下,三下……

    他听见那些势必引起疼痛的声音,好像它们不是敲在车窗上,而是全部落在他心口。

    一度消失的心跳仿佛又回来了,他下唇轻颤,几乎如被人操控一般,猛地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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