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那种失去希望，失去光华，失去信念的颓唐吗？
身体不仅空落落的，还痛，用自己的手，一刀一刀割着自己，明明痛得不能呼吸，几次压抑得他窒息晕倒，却不得不狠下心，淋漓的血花漾开在他的神识里，只有自己看得到，触得着。比挫骨扬灰还挫骨扬灰。
知道她不甘愿，也知道她每天放学了都会坐到医院的长廊上，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冲出去，他多想把她拥进怀里，甚至揉到他的血骨里。
可是他不能，不能让她受到伤害，也不能给她无望的希冀，如果藕断丝连，要放不放，就像攥在手里的风筝，他始终是要走的，离开她的世界，不如狠痛剪断那根丝线，放她自由。
于是，有了那一次的聚会，两首歌，伤她的同时，也溅了他一身，他的窟窿伤口，不比她的少。
穆沐听到这里，多少是惊愕的。
但是，这并不是分手的最终理由，两个人在一起，就该信任对方，互相扶持，不管精神上，物质上，还是彼此的身体的搀扶。
这段无疾而终的恋爱，自始至终是他一个人在做决断，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见，更别说是尊重她的意见。
难道她就这么脆弱，不值得信任吗？
亏她被母亲怀疑，被没收手机等一切通讯设备，出门还被监视是否安分，她一直装小绵羊，小白兔，做乖乖女，冒着被打被骂被转学的风险去看他。
说到底，他们都太年少，承担不起来自家庭，学校，社会的压力，心灵稚嫩，身心脆弱，分手是迟早的事。
这几年一直没有放下的事，这么想想，似乎也没那么揪心灼肺了。
不管全鸿业出于什么原因来解释还原当年的来龙去脉，她都不想再多去探思。
“后来他回来了，”全鸿业吐了口闷烟，嗓音底底沉沉，跟这夜色一样，让人压抑，“在事情平息两年后，他回来找你了。”
因为那瓶一千零一颗手工七彩星星，让他本失去颜色的天空重新挂上了星辰，他配合医生治疗，努力做复健，手一点一点起色，从开始的不敢动弹，到尝试着动手指，握手，摆动，联系捡碎屑，提轻物，然后试着握笔，这过程看似很轻松，其中的刺骨钻心之痛，只有他自己知道，青筋暴起，不管春夏秋冬总能出一身汗水，跟洗过澡似的。
日复一日的练习，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慢慢可以写字，像个幼儿写学，在纸上巅巍巍地写着阿拉伯数字1、2、3.......一步一步，耐心苦学。
那时候他就多么后悔当初的自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大好的条件，大好的时光，却被他这么挥霍浪费。现在只盼能跟正常人一样握手，抓笔，吃饭，却要比一般人费上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努力。
当从一到十一次性完整写出来时，他激动得快哭了。
有记忆以来他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即使手术过后麻醉过效，锥心嗜骨的神经痛都咬牙忍住没落泪。却被几个简单勾勒的数字决堤，涅槃后的重生，失而复得，即使微乎其微，也能一扫他长久以来的阴翳。
日子愈见起色，以为老天给他的磨砺惩罚过去了，哪知后面还有个不定时炸弹等着他。
他母亲一次无意检查出宫颈癌，晚期。虽然他唾弃她的行为作风，但终究抵不过身上流淌的那一滴血，还有这段时间对他的安慰鼓励和照顾，不管是不是出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慈爱。
那时候他复健已经接近尾声，于是一边复健，一边照顾生病化疗的母亲，还要一边上学，好在当初母亲争取来了一些财产，刚好用到这上面来。
终究是癌症晚期，人，日渐憔悴衰老，没熬多久就走了。
因为这些事情，他耽搁了些时间，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他回来了。
但是，日夜念想的人儿早已不知去向，没人联系得上她，以及她的家人，这事当时闹了不小动静，也就是为什么整个同学聚会，同学们对她三百六十度态度转变的原因。
全鸿业，全德剑还有萧琳他们是知道原因的，看着都心疼。
可是，穆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就是找不到。
他整个人萎靡不振，后悔不已，人生再次失去支柱顶梁，他的意志再次坍塌，日日消沉落寞。
刚好那时候高考成绩放榜，他虽然手还不是非常伶俐，但有底子在，时间也足够，正常发挥不是问题。
在所有人都在考虑考哪一所学校的时候，他失焦的双目终于有了神。
学校，
他只能抓住最后一抹希望，守株待兔。
如果老天还算善待他的话，请怜悯一下这孤单落寂的孩子，那年他十九岁，一个人，单枪匹马，孤注一掷。
巧也巧了，没看到穆沐，却遇上了昔日的救命恩人。
念着异地同乡，师出同门，黎贤对他颇为照顾，后发现他是个鬼才，起了惜才的念头，开始接一些外单，一起研究完成，积累经验，积极学习。
两人最难得的伙伴就是，证见相近，兴趣相投，意见相左，一拍即合，贤尔公司就这么一天天趋于形成，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念头，除了话少了点，倒是更正常人没两样，没看出心里有遗憾阴霾。
而这次贤尔公司搬回西城市，有一份他的功劳。
心底的执着有多强烈隐忍，只有他自己知道。
全鸿业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知道，看着不远处莹莹晃晃的灯光出神，晕黄光线在眼里随着波光潋滟的水池颤动着。
这个讯息来得让她毫无防备，猝不及防，说惊愕也不为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心疼多一点还是怜悯多一点。
这跟本来的事实截然相反，早先做好的心里建设被击溃体无完肤，面目全非。
事实骤然揭露在眼前，令她茫然无措。
她双手低着额头上，尽力地消化这些大块大块的信息，心窒堵得难受。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难怪他从见到他开始，就没避讳过对她的态度。
他不仅人张开了，思想也成熟了。霸道如他，如今会替她考虑了，在她没转圜回神之前，他没有将他们的关系暴露于天下。
这几天忙是一个原因，给她时间缓解是另一个原因。
当初那么狂妄倨傲的人，变得温淡寡欲，体贴入微，他这几年到底还经历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