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宵初登场于风雪夜归人卷）
两个月前。
从无垠之海掠来的森然绿光照亮了大半个东神洲的天空。
在千剑城静修的步清宵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异常。
她没有迟疑，当即便外出追寻那股可怕力量的源泉。
但结果并不好。
那力量来得快，去得更快。
就像滋水枪一样，滋一下就没了踪影。
步清宵在茫茫大海上转了近半个月，最后还是只能默然而归。
不过她并没有感到失望。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事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她习惯了失望，所以她不会再感到失望。
相反，这回步清宵很激动。
她想她是不会弄错的，当她望见那道绿光时，她感到自己的鲜血在颤动。
那是穿越时间，跨越空间，即便有无数磨难降临也无法磨灭的联系。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步清宵知道，这次她真的离目标很近很近了。
她不惜舍弃自己的大帝之位，在数不尽的下界中一次又一次轮回，就是为了追逐这样一片天啊。
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猜错。
十二月。
在长帝姬接任河洛国帝位的消息传出来前，她从天意城中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与上次的暴虐和贪婪不同。
这回她感受到的气息里包含的更多的还是一往无前的战意。
【纵然拦在前面的是由诸天神魔结合而成的死亡之桥，我也要闯一闯】
便是这种气势吧。
很久很久前她就听过这样的话，步清宵不愿再错过。
因此她又出发了。
与之前不同，在离开千剑城的那一瞬间，她心血来潮。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与道或许紧密相连的奇特预知能力。
步清宵按住自己的胸。
砰砰砰……
这纷飞的雪夜中，她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完全沉浸于自己的心跳中。
“这是说，我终于能见到他了吗？”
步清宵深吸一口气。
她按住心头的激动。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未来是最容易被“打扮”的。
有人可以窥视未来，就有人能改变未来。
她虽曾是仙帝，但东神洲所处的这方天地不可以常理度之。
明面上就有一个比她更神秘的转世仙帝白怜在，诸如太玄道门、千剑城等宗门更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亥时初。
步清宵终于抵达天意城。
这晚街上的雪很大，路上的人很少。
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
她在长安道的尽头站了许久。
以前她觉得这天大地大，自己却像海中的一点浮萍，永远不会有归宿。
但现在她的心态完全变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雪会让人觉得寂寥。
她隐匿气息，一路走到皇宫里都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在后花园，她停了下来。
无论何时，后花园都是神秘的！
步清宵犹豫了片刻便钻了进去，她的目光落在园中高楼上。
她要寻找的气息便来自那儿。
于是。
她靠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生怕自己动作一大就会搅乱花径。
生怕自己一着急就会引起巨大的动静。
然而事情的后续发展完全超出了步清宵的预料。
真要形容起来，大概就是原本慢悠悠地踩着小三轮的她，陡然发现小三轮跑出了跑车般的速度，车轮子都跑飞了！
“这里不行……”
“到我的房间去……”
“好烫……”
“？？？”
原本想要推门直接闯进去的步清宵愣住了。
她的手贴在门框上，迟迟没有发力。
屋外寒风如刃，刮得人脸生疼。
屋内百合花缓缓绽放，娇嫩的身上散发着惊人的热度。
步清宵似乎看见了两团滑腻的雪贴在了一起。
然后……
芙蓉帐暖度春宵！
呸呸呸。
她赶紧摇头，接下来的画面不能继续畅想了，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步清宵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
等身体里翻涌的浪潮终于平息，她才再次将手按在门上。
这皇宫里有阵法，即便她也无法依托神识四处打探。
进去，还是不进去？
这是一个问题。
步清宵并不是很想看贴贴的画面。
倒不是说她讨厌，只是她见不得这种事，而且她也不想打扰别人的好事。
“那就再等等吧。”
反正她也不着急。
里边那两人再厉害，还能贴一晚上不带腻的吗？
隔着木墙，步清宵双手枕在横栏上。
她预估自己会等上半个时辰，但是她猜错了，这才过了数十息里边就彻底没声了。
“？”
步清宵的脚趾轻柔地抓挠着地面。
挣扎许久，她还是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依旧没有声音。
步清宵懵了。
不会吧不会吧，这么快就结束了？
自己和自己切磋都不至于这么快就把自己给打趴下吧？
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一声响，旁边的窗户被突然推开，然后一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庞冒了出来。
“白怜帝君？！”
步清宵惊愕地和白怜对视着。
房间里那场大戏的主演是长帝姬和白怜帝君？
白怜也有些懵。
这外边怎么贴了个人？
是皇宫里的侍女？
不对。
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是你，步清宵！”
白怜想起来了，她们曾在沽城县附近见过面。
那时候步清宵与千剑城的人同行，冲上来二话不说就是一拳，就在她即将被那一拳打飞的时候，步清宵又忽然收拳感慨。
“不愧是你，我自愧不如。”
然后便扔了一堆炼器材料给她。
这之后她们又见过一面，步清宵一如既往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可以说是白怜见过的最谜语人的谜语人了。
那么问题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怜立刻戒备了起来。
系统并未发布任务，但也不可就此掉以轻心。
步清宵并不打算隐瞒，她说：“我来找……”
等等！
说着说着步清宵瞳孔猛地一缩。
她是循着那股气息找过来的，可就在刚才她忽然发现那股气息便是由白怜散发出来的。
这……
步清宵懵了。
“你是，你是……”
不可能不可能。
她连连后退，仿佛看见了世间最为恐怖的东西。
“？”
这一出直接把白怜给干懵了。
什么情况啊。
我很可怕吗？
白怜搓了搓自己的脸颊，也没有突然变异啊。
她又看了看还挂在腰间的四师妹以及青鸾，刚才就是四师妹使坏捅了长帝姬几下。
可现在她俩一动不动，反倒是长帝姬一脸疑惑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
看见步清宵后，脸上还留着几分娇羞之意的长帝姬脸色豁然一变。
“你是谁？”
哗！
银白色的光芒从她的身体里迸射而出，整栋楼四角也忽然浮现出几道数丈高的奇特符文柱。
原本就肃杀的空地变得更加压抑了。
但见到白怜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出于对白怜的信任，长帝姬也没有直接发起进攻。
“你没事吧？”
白怜友善地问了一句，她没有在步清宵身上察觉到敌意。
步清宵一直退到退无可退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她的胸口依旧起伏不定。
她不能不震惊。
她指着白怜，颤抖着说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不可能是我父亲！”
“哈？”
“啥？”
白怜和长帝姬直接石化。
父亲？
长帝姬脖子机械的扭动着，然后死死地盯着白怜。
不是。
白怜连忙摆手。
淦。
她用力一瞪长帝姬。
别露出这样奇怪的眼神来啊。
老娘今年才二十岁出头，就算打娘胎里起开始怀孕也不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女儿，而且这性别也不对好吧，要当也是当妈，当什么爹啊。
就她现在这模样，要是不使用点特殊手段，根本没法让别人怀孕。
你给我清醒点！
瞪了长帝姬好一会儿后白怜又转头去瞪步清宵。
这位姑娘，你脑子没毛病吧？合着你也想和我玩角色扮演呢。
“冷静点。”
白怜迅速从窗口跳了出去。
她慢慢靠近步清宵，可这样的举动并不能让步清宵冷静下来。
那身着黑色长袍的女子反应竟变得更加激烈了。
“我不信！”
我没让你信啊！
白怜要哭了，现在这样子根本没法正常交流。
在这样下去四师妹和青鸾也要暴动了吧。
这话要是传到师父耳中……
是假的，她的屁股也得先肿一回。
【谁让你天天跑到外面去和其他女人鬼混的，现在惹出麻烦来了吧？】
滚啊。
白怜觉得自己的屁股已经够翘了，她才不想变得更大。
好在系统任务及时冒了出来。
【任务一：耐心劝导步清宵：“我不是你爹。”（完成奖励：软功+4）】
【任务二：揪住衣领，大耳刮子往步清宵脸上甩：“蠢货，说什么胡话呢！”（完成奖励：硬功+1）】
白怜一咬牙，果断选了任务二。
步进中举是吧。
白屠户是吧。
pia～
她一巴掌下去就把步清宵抽得转起了圈。
那模样看得长帝姬都心疼。
力气太大了，疼，轻点。
这一巴掌还是很有效果的，在停止转圈后步清宵总算冷静了下来。
半刻钟后。
三人围坐在圆桌旁，步清宵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那低头尴尬的模样完全让人看不出她曾是仙帝。
“说说看吧。”
白怜冷着脸。
“嗯。”
步清宵喝了口茶。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
又是味道？
白怜一怔，前阵子佟师妹才说过这事，差点将琼明峰变成惨烈的修罗场。
步清宵扔出重磅消息：“这是独属于我父亲的味道！”
“你没搞错吧？”
白怜有点懵，长帝姬在旁边附和她的话。
步清宵摇头：“不会有错，因为这是多条大道融合在一起产生的独有味道。”
白怜诧异道：“你父亲是天尊？”
她该赞叹一声虎父无犬女么？
步清宵点点头。
“……”
白怜微张着嘴，步清宵说的该不会是师父吧？
但步清宵的话很快就打消了她的念头：“他曾是仙界赫赫有名的轮回之主，具体是多少前我也记不清楚了，在累世轮回的过程中我已经对时间渐渐失去了概念，我只知道那是很多个纪元前的事……”
仙界有三千大域。
那时候，轮回之主以极其强横的实力控制了接近三百个大域。
他见惯生死，独断轮回，所以他冷酷，他淡漠。
但世人不知道，实际上轮回之主是个极为重视亲情的人。
他一生只爱一个女人。
他一生只和那个女人产生了一个爱的结晶。
令人痛苦的是，即便他一次又一次玩弄轮回，一次又一次戏弄生死。
可当衰败降临到他妻子身上时，他却无能为力。
他引以为傲的大道毫无作用。
哪怕他纵身跃入冥府，斩杀了守门的烛龙无无济于事。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的面容日渐憔悴。
在时间长河的侵蚀下，那丰盈的身躯渐渐干枯想去。
“父亲想过逃避。”
步清宵轻轻撩起鬓角的头发。
轮回天尊逆流而上，他想要躲到时间长河中去，和过去的妻子过日子。
但这终究是无用之举。
衰败起源于现在，流转至过去和将来。
无论他去往哪里，无论他见到的妻子是多少岁，衰败都会慢慢地夺取妻子的容颜和生命。
这就是绝望吧？
绝望并没有打垮轮回之主。
步清宵道：“那天晚上父亲愁眉苦脸地找到我，他说他要出去一趟，他找到救母亲的方法了。”
“你多大？”
“十三岁。”
“哦。”
步清宵继续道：“我觉得情况不对，因为父亲没有笑，明明找到救人的方法了，为什么不笑呢？”
父亲说。
他要闯一闯。
“他将母亲交给我，然后独自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想找的是什么。
“我在轮回宫等了一年、五年、十年、百年……
“等到母亲去世，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等到轮回之主陨落的消息传开，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等到我被人从轮回宫赶了出去，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等到……”
步清宵握紧了茶杯。
救自己最喜欢的人吗？
白怜想到了师父。
直到现在，她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有直面红尘天尊的勇气。
那不是普通人，那是真正的神！
她现在叫嚣着自己不怕红尘天尊，那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真正的天尊是怎样的。
倘若这时候红尘天尊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不定她立刻就叛变了呢？
白怜也低下头，默默地听步清宵继续讲。
“我不相信我父亲已经死了，他留给我的轮回牌始终没有破碎。”
正是因为怀着这样的执念，步清宵在借用轮回牌里留下的大道晋级仙帝后，甘愿抛弃帝位，在这无边的世界寻找已经失踪了数万年的父亲。
别人是跨过千山万水，她是跨过千万个世界。
一天天。
一年年。
甚至是一个个个纪元。
她没有找到父亲，但她知道她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里。”
步清宵神情激动地盯着白怜。
白怜眉头微蹙。
步清宵讲述轮回之主的故事时，有个词让她觉得非常耳熟——
烛龙！
她将四师妹掏了出来，平放在桌子上。
“这把剑上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味道？”
步清宵盯着看了一会儿便点起了头。
果然啊。
白怜将四师妹收了回去。
那团绿影果然是天尊的遗魂，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是步清宵的父亲。
这种联系……
白怜总觉得情况有些微妙。
这下子她也想明白佟师妹嗅到的味道是什么了。
那不是她和四师妹互通有无，传道授液时留下的味道，而是她和四师妹在与绿影交战时，被绿影偷偷留下的印记。
难怪绿影说他一定会回来。
还好发现得早。
白怜微微点头之际，机智的余缨也恼了。
搞什么飞机啊！
就因为这事她和白师姐一起探讨双头龙威力的秘密差点便暴露了。
被狗天尊气晕。
步清宵紧张地看着白怜：“白怜帝君有消息？”
白怜点点头：“两个月前我在无垠之海上曾与一团绿影交过手……”
步清宵连忙询问日期，当得知这正是她看见绿光的那天后，她怔怔得出神了。
她在想什么呢？
白怜没有去猜。
许久后。
步清宵忽然低头道歉：“白怜帝君，家父做了过分的事，我代家父向白怜帝君道歉。”
“嗯。”
白怜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忽然想到了轮回二字。
以天尊之力，应该能将五师妹的爷爷救回来吧？
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这时，沉默已久的长帝姬道：“所以你是闻着味，特意来这里找白怜的？”
步清宵摇摇头。
她情绪激动，两手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不是，前几日，我又感受到了我父亲的气息了，我找了几日，才确定那地方就是天意城皇宫。”
前几日？
长帝姬一愣。
“那时候白怜不在这里。”
难道说那个轮回之主就躲在皇宫里？
那……
长帝姬猛地站了起来。
太危险了。
“必须赶紧将他找出来。”她取出天机天意玉盘。
“等等。”
步清宵忽然喊了一声。
“怎么？”
长帝姬转身，发现步清宵正盯着天机天意玉盘。
步清宵道：“这块玉盘上也有我父亲的气息。”
“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皇兄转交给……”
长帝姬顿住了。
她想起另一种可能。
“我皇兄现在和你父亲在一起？”
步清宵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与虎谋皮，这是与虎谋皮！
难怪那天徐磐那么自信。
长帝姬蓦地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