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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昙灯(柔软唇瓣触碰他的指腹...)

作者:山栀子字数:5052更新:2022-11-01 00:10

久源楼今日的傀儡戏的确不是他们在容州城看的那一折。

铜镜折射出的一片莹白光线真如冷冷月辉, 照在身着绮绣衫裙的提线傀儡身上,乌丝云鬓点缀步摇绢花,凄冷的乐声如流水般淅沥, 丝线操纵着傀儡的一举一动,看它衣袂猎猎,看它回首遥望, 这一瞬, 它仿佛真成了奔月的嫦娥。

“簌簌, 这儿的腌渍青梅是真不错, 你们快尝尝看。”梦石才吃了一颗梅子,便觉滋味甚好,便将瓷碟往商绒与折竹面前推了推。

折竹手肘抵在桌角, 闻声便瞥一眼近前的瓷碟,他随手捏了一颗起来咬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引得他扬眉, 他看向身边一直盯着戏台入神的小姑娘,又捏了一颗起来递到她唇边。

毫无预兆的, 她柔软的唇瓣触碰到他的指腹, 只是极轻的一下, 但折竹蜷缩一下指节, 他又无端地看她一眼。

商绒无知无觉, 只是目光渐渐从傀儡身上,逐渐移动到操纵傀儡的那一双手上, 仅凭那样一双手, 任凭丝线之下究竟是嫦娥还是谁, 都始终是一堆被任意摆弄的木头。

他们从午后一直在楼中待至此时, 街上点燃一盏又一盏的灯笼,他们方才踏出久源楼。

河堤之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交织的光影在水中泛着粼波,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商绒跟着少年往前走,今夜灯会上的花灯远比桃溪村小庙会上的多的多,或整整齐齐在高高的木架上排列,或在檐下轻晃,桥上闪烁。

浓郁的色彩,各异的样式,令人眼花缭乱。

“今日立春,我听说蜀青人常在这两日办灯会,”梦石腿脚有伤,走得慢些,却并不妨碍他今夜这番好心情,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用竹竿搭建起来的灯笼塔,对他们两人道:“瞧,那些灯多半都是花的样式。”

商绒在人群里抬头望向那座高高的灯笼塔,她发现,似乎春日里所有会开的花都在那座塔上。

她想再近些,但灯笼塔下的人更多。

几个孩童横冲直撞,折竹反应迅速,伸手将她挡到身后,但东张西望的梦石却被前面的那个小孩儿撞了个正着。

他踉跄后退两步,还没看清,那几个小孩儿就蹦蹦跳跳地绕开他跑了。

梦石揉了揉被撞疼的肚子,朝商绒摇了摇头,但他腿上的伤确实又有些疼,他便道:“我先去那边坐一会儿,等会儿你们若是逛累了,便来寻我,我们一块儿租船吃饭。”

今夜河上有不少乌蓬小船,供人在水上消夜,听那些花船里的乐伎娘子们弹琴唱曲。

今夜的风很轻,月亮投射人间的华光远不如那样一座灯笼塔来得明亮耀眼,那诸般色彩仿佛便是人间百味。

不同于孤高的月,永远是不食烟火的。

商绒紧紧跟随他的步履朝前走,各色的光影在眼前晃啊晃,而少年微垂眼睫,眉宇间似有几分心不在焉,他的指节在袖间屈起又舒展,隐在被人山遮挡起来的浓郁阴影里。

一只温热的,柔软的手轻轻勾住他的指节。

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神光微动,他偏过头,却只望见她的侧脸,他后知后觉地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灯笼塔下,人山缝隙中隐约显露出其中的热闹。

三盏铜壶摆放正中,那蓄着络腮胡的男子正指着一旁摆放的长箭张罗着叫人来比试。

是投壶。

少年曾在市井间玩儿过无数次。

“你想玩儿?”

他隽秀的眉眼多添几分神采。

“我……”

商绒听那大胡子说彩头是一只海棠花灯,她便有些犹豫,但下一瞬,少年微凉的手掌将她指节包裹,轻风拂面,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各色光线里,商绒仰望着少年的侧脸,她被动地被他牵着拨开人群跑向那片喧嚣地。

“你想要什么?”

少年的眼,总是那样清亮而盈满朝气。

“我想自己来。”

商绒努力地克制自己想要躲开周遭数道目光的不安感,对他说道。

少年闻言,面上添了几分兴致,他从一旁抽出一支箭来递给她。

商绒从他手中接来,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那只铜壶,听到周遭许多人在窃窃私语,她捏着箭,望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他正在看铜壶。

商绒轻抬起手,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她手中箭投掷出去,穿梭风中,在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铜壶的一瞬,箭只轻巧地正中壶口。

“厉害啊!”

人群里有人喊,随即便是一阵拍掌声。

商绒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脸,正对上他的目光,而他的眼睛弯弯的,隐含笑意。

“姑娘,海棠花开五瓣,若要我这盏海棠花灯,须得连中五次。”那大胡子伸出手来,在一旁提醒道。

在他这里投壶,花有几瓣,赢花灯便要投几遍。

少年静默地再递给她一支箭。

商绒接过抬起手也没多犹豫便投出,接连四次,她甚至连他的手都没松开过,却无一例外,全中。

“莫说是姑娘家,今夜就是男子,我今夜也还没见过比姑娘你准头还好的,”大胡子毫不吝啬地夸赞起商绒,又回头将海棠花灯里的蜡烛点燃,将其送到她面前,“姑娘,这是我妻子亲手做的,这就送你了。”

商绒打量起提在手中的这一盏海棠花灯,它的确精细非常,粉红的花瓣脉络清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中间一个小小的烛台隔绝了烛火外露,朦胧的暖光照着葳蕤花朵更显意趣盎然。

“给谁的?”

少年牵着她从人堆里出来,轻瞥一眼她乌黑的发顶。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给人的?”

商绒抬头。

“你又何时为自己思虑过什么?”少年言语淡淡。

商绒一怔,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睛,说:“我听梦石叔叔说,他的女儿杳杳喜欢花灯,她又是生在四五月海棠花正开的时候,我就想把这个给梦石叔叔。”

她记得,桃溪村小庙会的花灯是用来照亮戏台的,并不算多漂亮。

“哦。”少年随意地应了一声,却忽然站定,在她疑惑地望向他时,他松开她的手,道:“站在这儿等我。”

商绒不明所以,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便见他转身,霜白的衣袂很快掠入他们方才才走出的那片人群里。

商绒提着海棠花灯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那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堆积的人山将里头的境况全部遮挡,她一点儿也看不见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此时再要挤进人堆里,已是不能了。

所幸很快,商绒便看见那少年从其中走了出来,几乎周遭所有人都在看他手中的那一盏白昙花灯,她也不自禁地盯着它看。

只在夜里一开一合的昙花,有多少人错失它在午夜时分的风姿,就有多少人对它念念不忘。

昙花足有二三十瓣。

也就是说,要拿到这盏昙花灯,他便要连中二三十回。

折竹一抬首,看她果然站在方才的位置不曾挪动,他的眉眼微扬,走到她的面前,将那盏灯递给她:“拿着。”

商绒愣愣地盯着他筋骨漂亮的手背,满耳的喧嚣,仿佛都不及此时她无端翻沸的心绪。

“不喜欢?”折竹疑惑地问她。

“喜欢。”

商绒回过神,轻轻摇头,她伸手接来那盏白昙灯,又忍不住抬起头看他。

“你何时玩儿的投壶?”

折竹将她手中的海棠花灯接过来,问她。

“十岁时,淡霜姐姐带我玩儿的,”商绒如实说道,她一边吃他买给她的果干,一边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走,“我在观中除了抄写青词道经便是看书,她说我过得很没趣,所以每回来,都会和我玩儿些外头人常玩儿的。”

“她教得很好。”

折竹应了一声。

他早在初到桃溪村的那夜便已从她口中知道淡霜,所以此时,商绒再与他提起淡霜,便也不设防,她听见他这么说,便继续道:“我很感激她,因为她,我在观中的日子才不是除了煎熬,还是煎熬。”

她忽然停步。

“折竹。”

她盯着他,“我也很感激你。”

除了薛淡霜,无人在意她是否开心,无人在意她是否喜欢某样东西,就连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得不期望,不想要,不敢要。

可他,却不一样。

杨柳河上琵琶碎声如雨落,梦石已在河畔找了船,商绒与折竹才上船,便有一桌消夜送上,那船夫划着船过画桥洞,竹竿击打水声,朝花船更近。

商绒看见那船上缀满花灯,轻纱覆面的几名乐伎娘子花簪满头,一片水声灯影里,她们或扶琴,或持笛,乐声交织和鸣,一曲争春。

碗中鱼汤尚且温热,剁碎成糜团成的鱼肉丸子中带有菌菇的韧劲,商绒满眼是炸响在夜空中缤纷的烟火。

大约是梦石给她斟的甜米酒有些醉人,她呆愣愣地看着烟火四分五裂,一缕缕下坠,她的目光也随之而下坠。

她枕在船头,一旁是白昙灯与海棠灯的光,它们投在清波水面,粼粼发亮,她的思绪迟钝,手却伸出去。

指腹轻触水面,波纹动,满袖湿。

“簌簌,你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梦石看她伸手在水里戳着灯影,便笑着唤她。

商绒没应声,她慢慢的,又在水面波光与灯影交织的一片冷淡的颜色里,隐约窥见少年的脸。

她看着,却觉竹叶香近。

他就在她的身后,白皙修长的手指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带起她浸在水中的衣袖一片滴答淋漓的水声。

在她就要随着这水声与不远处的弦音而闭起眼睛时,他湿润的手掌及时抵在硬硬的木板上,于是她的侧脸就这么枕在了他的手掌。

她又睁起眼睛,盯着他。

“折竹。”

她轻声唤。

烟火炸响的声音还在,桥上桥下也全是热闹的人声,她的这一声轻唤已淹没在了这片嘈杂里。

但他看着她嘴唇微动,便知她在唤他。

可他还没来得及应,她就闭上了眼睛。

满船月辉灯影,烟火闪烁,他的手始终被她枕着,折竹一言不发,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

梦石将一切都看在眼底,却是笑而不语。

夜渐深,船靠岸。

折竹背着熟睡的姑娘与梦石走入冷清的街巷,这里不似杨柳河畔热闹,檐下只坠着零星几盏灯笼。

“折竹公子,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梦石慢慢地跟在他身侧,忽然道。

“你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

折竹看也没看他。

“毕竟这并非是我的事,而是公子你与簌簌的事,”梦石一手提着一盏花灯,一边走,一边道,“公子与簌簌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咳,我思来想去,为了簌簌好,还是想与公子说,如今毕竟是出门在外,你们在一房中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怕是需要注意些。”

此前竹林小院只有两间房,梦石又怕她姑娘家住在阴冷的偏房会生病,所以他们二人同住主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今晨他去敲商绒的房门久久不见应,后来才知她竟又在折竹房中。

这一对少年少女,年纪还轻,梦石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作为年长者,应该提醒些什么。

“有些事?”

折竹停步,耳畔是商绒平缓轻柔的呼吸声,他疑惑地看向梦石。

“……没事。”

梦石一愣,他盯着少年那双纯澈无暇的眼,隔了会儿,他才发觉自己完全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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