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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生不虚

作者:她与灯字数:4058更新:2022-11-01 02:16

清寂的徐府中庭间, 殷绣一个人沉默地坐着, 自从她被绑入徐府,徐牧便命人将她身边所有的尖锐之物全部收走了,甚至连房间中的家具硬角都被用软布包了起来。绝食便命人掐着喉咙灌, 脖颈上已经被掐出了深红色的指印, 她蜷着身子坐着, 静静忍受着胃中的翻江倒海。

有那么些时候,她好像能明白,为什么父兄死后,母亲要跟着他们去。这世上痛至极致的事情,并不是死, 而是有早一日, 身为人手中的筹码, 连体面的去死都做不到。

想着,殷绣抬头望向头顶, 青瓦老砖圈出方方正正的天空, 漫天星斗拱出明月, 莫名想起很多人, 魏钊, 刘宪,殷茹,程灵, 甚至还有杨嗣宜……

禁在府中,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不知钓鱼宴上是否出了事情,也不知道郑婉人与济昆有没有得逞,不知道程灵和魏钊,如今身处什么样的境地。焦虑如同一把干冷的匕首,拼命地搅动她的内脏,胃中泛出酸涩的水,疼得她几乎忍受不住,只得用手死死地扣住胃部,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正挣扎间,背后突然有人唤她。

“绣儿。”

殷绣扣在腹间的手指突然一软,一股酸涩的气儿猛地冲入鼻中,她抑制不住地想要流泪,又不敢回头。

“绣儿。”

声音近了很多,甚至就在身旁。殷绣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陡然松泄出来,她忍受住猛烈地嗽出声来,胃中酸水涌动,直呛入口中鼻中,她慌忙别过身去。

狼狈至极啊,她什么时候在刘宪面前如此不堪过。

“你……你疯了吗,你不知道他们逼你来这里,就再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了……吗?”

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脊,替她顺着气儿,接着背后的人蹲下身来,温声道:“我知道,不过,放不放过我不重要,能放过你就好。”

说完他起身走到她面前,重新蹲下来,从怀中取出那只汉白玉的镯子,“你母亲的东西,收好。”

殷绣怔在那里,心中五味繁杂,眼泪夺眶而出。

“我真的……我真的不配你这样对我。”

刘宪索性盘腿在她面前坐下来,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眼泪。

“配不配,不该你说,该我说。我一生遇见过很多人,但又好像只遇见过你一个人。亲情于我淡冷如水,爱也与我无缘,但是绣儿,你实实在在,在我心里停留过。别怪我,你就当是,我偿还杀害殷茹的罪孽,好不好。”

殷绣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胡话,我没有怪过你。”

刘宪撑着手臂,没有动。

“你没有怪过我,就不要想着死,你是一个女人,根本没有道理,为我和魏钊去死。”

殷绣孱弱地一笑,几日的灌食与呕吐,把她本就脆弱的肠胃折磨地经不起一点情绪的刺激,面对刘宪,却又是心痛难当。她忍不住皱眉,打起周身所有的力气,来抵御胃疼和心疼。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的,我除了性命可以舍给你们,我帮不了你一点点,反而害你们陷入被动的局面,我……我殷绣,真的是你们魏家的罪人啊!”

刘宪摇头,“绣儿,权衡利弊杀了殷茹,已经是我的过错了,让我赎吧。”

殷绣含泪凝着他的眼睛,“你说赎什么,他们究竟……究竟要让你做什么事?”

“让他认罪而已。”

声音从中庭间的黑石屏风后面传来,不一会儿,徐牧与济昆一道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刘宪站起身,月光清冷地落了他一身,将他身上那件灰色的长袍照得泛出孤独的青白色。

“放殷绣走。”

徐牧冷然一笑,“刘宪,你这颗棋子,又忘了棋子该有的姿态了。”

说着,他走到屏风前的石头凳子上坐下来。

“你有多久,没有跪过你的恩人了。”

刘宪肩头一动,一旁的济昆也稍稍握了握手指。

殷绣艰难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刘宪忙回身扶住她。

谁知殷绣却死死地抠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不要跪,刘宪,我宁可我现在死,也不要你跪他。”

徐牧撑额笑出了声,“刘宪,想不到,你荒唐地活这二十多年,端出自己的心去给这个女人,到头来,她到也真愿意为你考虑,不虚此生。”

刘宪撑住几乎立不稳的殷绣。平静地看向徐牧,他眼中有浩瀚冷清的星空,其中隐秘的深情,干净又内敛。

“对,大人,刘宪不虚此生。”

说着,他回过头去,“绣儿,站好。”

“不要……”

殷绣喑哑的喉咙里,吐出这两个字来。

伴着这两个字,刘宪已经屈了膝。

他不是第一次跪徐牧了,事实上,这么多年,他的膝盖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甘和屈辱。

哪怕是宫女,还有侍卫与内官投去目光的怜悯,然而,刘宪这个人,虽在高位上,虽也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怜悯与心疼。

除了殷绣。除了那个在月下抬头对他说出:“刘知都就下一张浮在水面上的华锦”的绣姑娘,其他人,好像再也无法与他有实质的关联。

膝盖触碰到青石的地面,立即感觉到了青苔的潮湿和温暖。他将双手按在青苔之上,整个身子匍匐下去。

“大人,刘宪真的不虚此生,恳请大人,放绣姑娘回宫。”

“刘知都……”

殷绣心痛难当,腿上一软扑倒在他身旁。

“刘宪……你不虚此生,可绣儿……绣儿一生不宁啊!”

刘宪沉默的伏身在地,没有出声,然而他面前的青石地上,却滴出两三点水痕。

徐牧起身,走到他面前,抬脚踩在那两三点水痕上。

“刘宪,原来你还有泪可流。”

“请大人,放她走。”

徐牧抬起头,“本官会放魏夫人走的,不过,刘知都,和你砥砺了这么些日子,我信不过你。”

说完,他命人去扶殷绣起来。

“等你入了宫,说过你该说的话。等官家下过他该下的旨意,我一定好好送魏夫人回宫。”

刘宪鼻中“嗯”了一声,这方慢慢抬起头。

殷绣眼中满是悲哀,刘宪此时却无言以对,两个人,沉默地对着彼此摇头,一个愧恨,一个深情。

一生毫无保留,全数献出,刘宪此时心中松快得像是被佛舟渡到彼岸。

他将目光从殷绣身上移开,慢慢转向济昆。

“记住我今日与你说过的话。”

“是,我记着。”

一夜风云巨变。

朝堂上的局势陡然间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徐牧上了就任离京的折子,徐府邸上下皆出入采买,明面儿上是做足了架式。淮南水患泛滥,朝廷的银子也拨派了出去,由郑焱亲自押送往南方。

另外我一方面,郑御史的笔又硬了起来,今钩铁拐,力透纸背地把程灵戳了个体无完肤。郑婉人暂掌内宫之事,不仅停了明仁殿的俸禄,甚至还将宫人遣散了大半,魏钊不便出声,好在吴嫣还算明白,明里暗里地称着明仁殿的用度,程灵这才不至于狼狈。

这件事事情,让白庆年堵了一大口气在胸口。

这日,魏钊在书房,禁军副统领正在魏钊面前回话。

“官家,魏夫人的人我们是找到了,确在徐府无疑,但徐府月底就要送徐大人就任了,到时候城门洞开,我们也不好直接去送行的队伍里寻人,还是要请官家的意思。”

白庆年正在一旁替魏钊拟旨,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道:“这徐牧究竟什么意思,都已经是如今这幅局面了,他为什么还扣着魏夫人不放。”

手中研墨的杨嗣宜倒是知道缘由,在魏钊面前又不敢说,一留神,墨汁溅起来,染脏了白庆年的手。

白庆年低头看了一眼,到没在意,却也马上反应过来其中的缘由。

他抬头对魏钊道:“刘知都,回京后好像一直没进宫。”

魏钊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宣纸上端正的几行字。“杨嗣宜,你去寻过刘宪吧。”

杨嗣宜心里本就是虚的,又觉得是自己办事不力才至今日局面。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官家,奴婢去寻过他,可是…知都他闭门不见,这几日一直在白马寺下面的宅子里,奴婢…”

白庆年道:“官家,我们现在该如何,总不可能一直这么等着吧。”

魏钊冷道:“忍。传旨给顾盏,等徐牧出京,朕就给他收编汝阳旧军的权利,也是围城之权,他要在朝堂上掀风雨,朕不能跟他一样。”

说完,他示意杨嗣宜起来。“你再去给刘宪传话,召他入宫,朕要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魏钊心中也是矛盾的。他不是不清楚刘宪要做什么,他也明白,刘宪的做法是为了保全殷绣,但是,再这之后,他自己又能不能接着保全刘宪,他心中还没有把握。

他是兄长,血缘是最骗不了人的。人生之大,但他却是唯剩不多的亲人,魏钊想补偿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面对他的姿态。

明月当空而照,四方天地里的人同望一轮月,无数说不清的情深义重,亏欠和思念一股脑地向月光的脉络里渗去。

魏钊闭上眼睛。

生命惶恐,真是堪堪一场大梦,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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