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影卫的制式黑衣，身材高大魁梧，面容硬朗，棱角分明，一看就知道是个沉稳可靠的男人。
他看到盛淮，就和他打了个招呼，声音有些低哑:“阿淮，你回来了。”
盛淮倒是有点奇怪在这里看到他:“盛东?你不是出任务去了吗？”
之前他调查到定王府与犬戎通商之后，就让盛东带人去盯住林淼那伙人，暗中跟紧他们的商队，借以调查那些犬戎人的来历。虽然后来王爷跟他说过这件事和定王府无关，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收集情报。因为只是初步探查，所以任务等级并不高。
哪知盛东沉着脸摇了摇头:“任务失败，我带去的影卫，一人重伤，两人死亡。”
盛淮手指轻轻颤了下，冷锐的双眼紧盯着他，喉咙有些发紧:“只是个人字牌。”1
盛东道:“估计有误。我们跟到半途就被发现了，他们不是普通的商队，纪律严明，动作规整有序，我怀疑是军队的人。”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一百五十五号为了保护一百五十七号，直接被杀了，一百五十六号重伤而亡，我只能带着重伤的一百五十七号逃走。”15
“我本来只是想带他们出去涨涨经验的，谁知道……他们都还只有十几岁，天真地给自己取了名字，叫什么易武武、易武陸、易武期……”盛东一只手捂住眼，声音有些颤抖:“我还笑他们太傻，影卫哪有自己的名字……谁会记得他们的名字……”9
盛淮面色不变，他看起来依然冷静镇定，似乎一点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这两条年轻的生命对他来说好像就是过眼烟云，没了也就没了——他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这样，冷情无心，令人心生恐惧。
可他其实并没有这样漠然——盛淮握住佩剑的那双手指骨发白，因为握剑的力道过大，腕上条条青筋暴起。
他想的是，如果没有他的命令，这两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们就还能顶着自己那可笑的名字慢慢做任务，刷经验，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到他们成长起来，也就不会这样轻易没了命，可是因为这个任务……他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1
盛淮知道，这样的自责是毫无道理且愚蠢的。这个任务总要有人去做，就算这次死得不是他们，也会是其他人，为了完成任务，总是要牺牲一些人。身为影卫，如果他一直抱着这样无意义的懦弱善良，那么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盛东平复了一下心情，放下捂住眼的手，声音已经恢复了沉稳:“是我失职，没有保护好他们，我已经向主子请过罪了，”他转过身平静道，“我去刑阁领罚。”
盛淮没有阻止他，默默看着盛东离开，他也缓缓盘腿坐在了树干上，脖子无力地垂下，脊背像脱了力一样佝偻下来——他很少有这样颓废的姿态，平日里为了拗人设，向来是坐如钟立如松，端着高冷肃杀的表情，连睡觉的时候身体也不曾放松。可现在，他实在是有点沮丧了。6
可惜老天没给他一个好身份，连这点伤春悲秋的时间也不给他留下。刚坐下不久，就有守门的侍卫匆匆来报，说门外有锦衣卫前来拜访。
盛淮心里一咯噔，心道莫不是盛南烧了他们办公室的事情被发现了？他正担心着，就见煜王推开书房门，淡淡道:“请进前厅。”
侍卫麻溜儿地去了，煜王不紧不慢地整整衣袍，闲庭散步一样走去前厅。
在上京，不管哪个大臣都不愿与锦衣卫有所牵连，他们前脚能和你推杯换盏兄弟情深，后脚就能带着家伙上门拿人抄家毫不留情。锦衣卫口中的拜访，没几个消受得起。
不过看样子，他们家王爷显然是不怕的，盛淮跟在煜王身后暗暗吐槽，不过盛淮也想不
出有谁能让他害怕。4
盛淮身为影卫，自然不能大摇大摆跟进去，好在这里的隔间只是砌了一面低矮的木墙，整个格局没有与前厅分割开，他能沿着房梁悄悄摸进前厅，否则他就只能待在房顶上偷听了。
来者有三人，为首之人身着大红飞鱼服，冠乌纱帽，束鸾带，腰间悬一把寒光凛冽绣春刀，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周身一股肃杀之气，余下二人皆着青色斗牛服，在其身后肃穆而立。
“见过王爷，”那人见到煜王进来，不卑不亢行了礼，直截了当道“下官锦衣卫副千户赵赦，奉旨前来调查昨夜官员遇刺之事。”
盛淮听到这句话，松了口气，不是来抓盛南的就好，但他随即又想起这场刺杀牵连到盛西，于是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赵赦?可是宁远候赵柝之子?”
“回王爷，正是。”
按理，这时候应该夸一句虎父无犬子之类的场面话，可煜王偏偏就没下文了，转而突兀问道:“怎么查?”2
赵赦道:“下官想见见那位盛西。”其实这件事本不该他来管，奈何昨夜不知哪个歹人一把火烧了大半北镇抚司，差点让诏狱关押的囚犯趁机逃走，皇上早朝时震怒，下令彻查此事，锦衣卫上上下下一片忙碌，这事才落到了他这个闲人的头上。
按照惯例，他应该把盛西带回北镇抚司关押起来，大刑伺候着，不过现在那里已经被烧得一片狼藉，他有心也无力。
煜王轻轻颔首，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个牵连甚广的阴谋，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还是一样地冷淡:“如此……盛淮。”
盛淮听见他家王爷喊他，一个纵身跃下房梁，跪地抱拳，恭敬道:“主子。”
煜王指了指赵赦:“带这位大人去见盛西。”
盛淮应了声是，便起身看向那锦衣卫。
却说此刻赵赦已被惊出一身冷汗来，:他进这房间已有半刻钟之久，竟一直没有发现头顶藏了个人，此人拥有如此深厚的敛息内功，看起来却甚是年轻，而且他那双眼里隐隐带着股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骇人杀气，叫他绷直了身体才勉强不露出丑态来。2
此人不简单。赵赦心里已经升起浓厚地了防备之心。
盛淮哪知他在想什么，只言简意赅道:“跟我来。”1
赵赦回过神，竭力镇定地抱了抱拳，道:“多谢王爷，”又对盛淮道:“劳烦。”
盛淮点点头，向煜王行了礼，便领着他去刑阁。他不怕锦衣卫查出什么，反正他家王爷总有办法，他只怕盛西胡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打乱了煜王的计划——即使那人看起来一点不担心。1
盛西身为四大影卫之一，待遇自然是和别的影卫不一样，就算是被囚禁着，没有盛淮和王爷的吩咐，也没人敢给他上私刑。而且因为有盛淮的吩咐，十三一早就去盛南那里领了解药和一些瓶瓶罐罐的伤药回来给他抹上了。
盛淮到时，就见他捧着时下最流行的话本舒适地躺在茅草床上，一脸乐不思蜀的表情，而刚刚领了鞭刑的盛东则坐在他旁边闭目养神，连背后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清理。
什么个情况，把你关在这里是让你好好反省的，你倒好，开开心心看起小说来，连你老大的伤也不管?3
盛淮决定等这三个锦衣卫问完话后，把盛西拖起来吊打一顿，没收小说——这话本他垂涎好久了，可惜兜里空空买不起。他倒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方，还掏钱给盛西买这玩物丧志的东西。2
锦衣卫不愧是见多识广的人，看到这场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盛淮心里啧啧赞叹，面上却寒意逼人:“盛西，过来。”哎，丢人的玩意
儿，王府影卫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盛西依依不舍从话本里抬起头:“我正看到精彩之处呢……”委委屈屈的话在盛淮冷酷的视线里渐渐消了声。
盛东见到锦衣卫，先是站起来默默行了礼，然后才对盛淮道:“怎么回事?”
“昨夜刺杀之事，例行问话。”
赵赦听到这话挑了挑眉，内心玩味——例行问话?这意思是直接把他从嫌疑人里摘出来了？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盛西听到这话这才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不甚在意地行礼:“有什么话，问吧。”
赵赦看向盛淮，本想直接道一句“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即刻撤离”，但他一接触盛淮的视线，不知怎么心里跳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成了:“劳烦阁下回避。”1
他身后两个的青衣锦衣卫对视一眼，面面香觑，心里想得都是:“卧槽这是我老大?”“老大犯什么毛病了？”7
盛淮很理解地点点头，扶着盛东出去了，走前冷冷瞟了一眼盛西，大意是:“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我就把你阉了。”2
盛西接收到了，心里暖暖的，也回了他一个眼神，意思是:“别担心，我没事的。”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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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淮在外面碰到了盛南，他正要进刑阁，盛淮叫住他:“你怎么来了？”
盛南抿唇一笑，色若春晓之花:“来看看阿西伤势，我得回聆风楼了，旷工一整天，有人该想我了……”
盛淮道:“锦衣卫在里面问话，”他说着又想起盛西那副悠哉悠哉的样子，便接着道:“你若是有空，还不如帮他看一看。”说着他示意了一下身边高大沉默的男人。
“锦衣卫?!”盛南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全无刚才那股妖娆魅惑的姿态。
“怎么?”
盛南却不说话了，盛淮以为他担心自己放火的事情被发现，安慰道:“他们不是来找你的。”
盛南簇着眉心，点点头道:“我知道，我做得干净，他们不会发现的，”他说着去看盛东，“老大他……你受伤了!?”最后一句却是对着盛东喊出来的。
盛东闻言低沉地嗯了一声。
盛南眉心皱得更紧了:“去我那里，我帮你上药。”3
“不……”用还没说来，盛南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拎着他几个起跃，走远了。
盛东担心他拉不动自己，只好自己施展轻功配合着他。
盛淮眼见两人“哥俩好”地走远了，心里羡慕地叹了口气，想当年他也是能跟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现在他想笑笑不出来，靠近谁谁发抖，想想都可怜自己。5
赵赦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好。
他直接对盛淮道:“可否请阁下带我去见见那洗墨。”
他说的是疑问句，口气却是实打实的肯定语气。盛淮心道，可，当然可，您怎么说也是朝廷正正经经从五品官员，我一奴隶阶级的人怎么敢违抗。
反正有公主在那把着关，盛淮也不担心，直接带着他去了王府后院——煜王府没有女主人，永宁公主一个人霸着后院几十亩地，这也是盛淮即使被她各种挑刺也从不敢忤逆她的一个原因，公主掌管着王府后勤大业，想给他穿小鞋实在太简单了。1
何况虽然公主看不爽他，却没有对他做过什么，顶多不给他好脸色罢了，盛淮一大男人也不至于和人家小姑娘计较。
到了地方，秉明原因，盛淮见到了公主。
小姑娘果然没给他好脸色，端端正正向赵赦矜贵地点点头，便遣人去叫洗墨，然后在赵赦看不见
的地方狠狠剜了盛淮一眼。2
盛淮:……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真是躺着也中枪。
公主的地盘热闹许多，客厅来来往往全是伺候的人，盛淮在客厅呆不习惯，直接飞上了房梁——他倒不是想做那梁上公子，而是影卫当久了，才会发现有房梁和树枝给你蹲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只见永宁公主落落大方，客客气气请了赵赦入座，示意左右侍女给他斟茶，又与他东拉西扯说了些废话，看得盛淮叹为观止，这姑娘交际能力真是绝了，他哪怕能学到一星半点，想必也不会是如今这孤家寡人的鬼样子……怎么着也能撩几个貌美的侍女小姐姐呀，毕竟他长得这般玉树临风，真真是浪费。3
赵赦一盏茶还没喝完，洗墨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