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赦所弹琴曲，名为《鸥鹭忘机》。24
盛无弋听着悠悠琴声，莫名想起那日春光正好，他一身锦衣华服，站在那狼狈地蜷缩着身体的少年面前，看着他幼狼一样狠厉阴鸷的双眼，笑眯眯地俯身将翠绿的观音玉佩轻柔地递给他，嘴里却对他凉薄道:“自己的东西，就要自己拿回来。”3
赵赦很快用行动实践了他的话，他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他让所有欺他辱他的人都为此偿还了代价。
他渐渐在这吃人的上京里长大了。
“殿下，”长大后的赵赦，是俊美尊贵的世子，是威名赫赫的锦衣卫，他再不复少时的狼狈模样。他嘴角挂着笑对盛无弋恭敬道“您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怎的不让我帮您呢？”
盛无弋说:“不需要。”
赵赦笑了笑，嘴角凉薄的笑容和那日盛无弋俯身对他说话时的笑意别无二致。赵赦淡淡地对他说:“我无权无势之时，您不在意，反而多次助我，如今我权势在手可以报答您了，您怎么就不管我死活了呢？”4
盛无弋并没有把他这番话放在心上。他救他，也不是为名为利，他心里想救，便去救了。
年少的赵赦让他感兴趣，他便救他，长大后的赵赦没味道了，他便不再管他。
盛无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随心之人。
他那时对赵赦说:“海翁无机，鸥故不飞。”
这是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个喜欢海鸥的人，每天一早便来到海边跟海鸥玩，海鸥成群结队地绕着他飞舞，有的甚至落在他身上。后来，他父亲听说了这件事，便对他道“明天你乘机抓几只海鸥，让我也玩玩。”第二天，他依旧来到海边，但心里不再想着跟海鸥嬉戏，却只想捉住他们，然而这一次海鸥却只在高空盘旋，不再落下了。
盛无弋说这话，是暗指赵赦心里已经不再如少年一般单纯，故而不再与他相交。
他是个随心之人，可随心，往往也是伤人心。
赵赦一直知道自己在那人心里不过是个汲汲营营追求权势的小人，没什么可抱怨，他本也就是这样的人。可赵赦心底到底还是有些难过的，他对所有人耍弄心机，可唯独对那人不会，但那人不曾信过他。3
他今日弹这一首《鸥鹭忘机》，便是在告诉那人，自己从来不曾对他有什么心机。1
因为他本就是……初心不改啊。
和盛无弋结识之时，赵赦还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副千户，他甚至还不是宁远侯世子。
宁远侯年少风流，在外播种无数，少数几个发了芽的，都被善妒强势的宁远侯夫人给掐了苗，偏偏赵赦福大命大没被发现，跟着生母在勾栏里长成了一颗根正苗红的翩翩少年。
不知赵赦母亲使了什么手段，总之宁远侯注意到了这个从小在外长大的儿子，还将他接进了宁远侯府——实在因为侯夫人手段凌厉，后院里能出生并且长大的孩子少之又少，这样一来宁远侯子嗣单薄，连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也万分重视。
可有宁远侯夫人这样狠辣的女子坐镇后院，可想而知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进了侯府以后的日子有多不好过。
这也就罢了，宁远侯夫人不仅磋磨他，还不放过他的生母，生生叫人毒死了那可怜的女子，赵赦知道后，红着眼提了把柴刀就冲进侯夫人的房间，疯了似的要砍死她。
可他太弱了，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打得奄奄一息。出了这么一件事，连宁远侯也不怎么管他了，他几乎天天被宁远侯夫人的嫡子欺凌侮辱，这也就罢了，因为主人的不重视，连府中下人也敢聚在一起逗弄他。
一次赵赦
生母留给他的玉佩被那几个小厮夺去玩耍，赵赦去抢玉佩，却被他们推搡着欺辱，正巧这一幕被作客宁远侯府的定王看见了，他便出手帮他责罚了那几个下人，将玉佩亲自还给了赵赦，还替他将生母的遗体从乱葬岗里找回来，亲自入殓了。1
那人告诉他，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拿回来。
于是赵赦记住了这个人，也记住了他的话。
他开始对宁远侯百般关怀，如同一个真正孝顺的儿子，同时将他在勾栏里耳濡目染学来的心计用在这宁远侯府所有人身上。
他步步为营，一边培养自己的势力，一边瓦解侯夫人和她嫡子在宁远侯面前的慈母孝子的形象，同时买通外人陷害他们，还暗中操作将美人亲自送到他老爹床上——又是实打实的证据，又是吹枕头风，赵赦轻易就成功了，宁远侯彻底厌弃了那对母子。
他成了宁远侯府名正言顺的世子。
为此他还答应了宁远侯的要求，进入锦衣卫，彻底成为皇室的一把杀人刀。
实则赵赦并不知，他的这条复仇路能走这么通畅，背后都是盛无弋的影子。他能在宁远侯府培养势力，他能轻易找到适合献给宁远侯的美人，他能当上世子，甚至连他能顺利进入锦衣卫，这些事都少不了盛无弋背后的帮助。
只是盛无弋不想让他知道，当时尚且年少没什么心计的赵赦自然也看不出来。
倒不是说盛无弋有多么热心肠，他也不过是看到当初那个狼狈少年眼里的不服输的劲儿，莫名想到幼时在深宫里挣扎的自己，一时间便动了恻隐之心罢了。1
但是渐渐地，赵赦长成了盛无弋不喜欢的模样，盛无弋心有不喜，便不再关注他了。
而赵赦当了锦衣卫之后，他们本来就不深厚的交情也越发单薄起来。
奇的是明明平日里没有来往，可只要盛无弋宴请朋友，赵赦必定如约而至——可要说有约，他其实压根没有给赵赦发请帖。
盛无弋待他一直淡漠，险些都要把这些陈年旧事忘到脑后，今天赵赦这一曲《鸥鹭忘机》成功地让他把当年记忆翻出来重新品味了一番。
越品味越越觉得，还是当年那个单纯年少的小少年合他胃口，倘若赵赦能一直是那般清澈少年模样，莫说那些野花野草或者什么聆风楼的怜华公子，就是他心里那片摸不得碰不得的白月光，也得为这人让位。5
可谁叫，他变了呢。1
盛无弋便毫不留情丢弃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