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坎渊是周六下午回的家,他开门进去的时候,元学谦已经在门口迎着了。
钟坎渊见他出现在门口没有搭理,元学谦也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拎了一双拖鞋过来放在男人面前,又蹲**子,双膝跪地替他褪去脚上的皮鞋,在鞋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好,这才起身把公文包放去书房。钟坎渊进卧室,刚褪下外套,少年柔软的手已经在他身侧接着了。他每脱一件,少年便在一旁接着,替他一一拿衣架撑起来,尽数挂到阳台的洗衣池旁边,细心地套上防尘袋。
无论品牌多么响亮,钟坎渊都不信任外面的干洗店,他觉得很脏,因此换下来的衣服都是由专门的保洁人员送去季蕴心开的洗衣店洗。当初季蕴心这个土豪为了哄女朋友开心,挥手开了一家洗衣店,里面既有干洗设备又配备保洁手洗,只洗女生一个人的衣物。后来,他便在同一家店面里面,给钟坎渊也配了一整套机器和人员。
钟坎渊的日常起居,都是由史菱负责照顾的。为了男女避嫌,史菱手下专门有一个叫何凡的男生,掌握着钟家的门锁,负责每日去钟家给保洁开门,以及处理钟坎渊的各种居家事项。奕盛的个个都是人精,不论钟坎渊有否交代过,当何凡看到元学谦住在自家老板的家里的时候,都极为细心地照料了他的生活日常。这几天,元学谦住在钟坎渊家里,也跟着何凡询问了许多钟坎渊的喜恶忌讳。
因此,当男人终于回家,元学谦一件一件地替他做这些事,顺手极了,气氛充满了诡异的和谐。一举手一投足明明是无比默契的两个人,却偏偏都面无表情。
元学谦做完这一切,便规规矩矩地站得笔直,立在卧室门口候着,钟坎渊沐浴完出来,他恭恭敬敬地说上一句:“能请师父去书房吗?”
钟坎渊略一颔首,进了书房坐下,才说了他进门以来第一句话:“什么事?”
他进门的时候,少年的那番刻意的讨好出乎他意料,却能不动声色。他倒要看看,这小孩打得什么主意。
元学谦双膝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谢谢您让传瑞哥来看我,谢谢您给我的伤药,我每天都在用,现在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烧也退了。也谢谢您派人照顾我,这几天何凡哥每次来都会变着花样给我带饭。还有,传瑞哥给了我一张卡,让我有需要的话从里面取钱,卡我放在书桌上了,我还没动过,您替我还给他吧。”
无论那些事是否真的是钟坎渊授意,他都把所有恩情记在了钟坎渊的头上,这是他抛出的橄榄枝。
钟坎渊听完这长篇大论,只淡淡一句:“说完了?”
他气定神闲的气场在那儿,话一出口,似是已看破风云。
“没有,还有……”元学谦的节奏被打乱,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平定下心神说道,“有一件事,压在我心底很久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您是不是觉得我很轻贱?那天,我从您家离开,我没有钱打车,便在街上睡了一宿,我当时冻得瑟瑟发抖,几乎整晚都没合上眼,后来我回到家里,伤口血渍都黏在裤子上了。那时候我心里恨您,恨您绝情,可纵使如此,我还是渴望着您能给我一丝关怀。我为了募资甘愿跪在您脚下,任打任罚;我为了名利几次三番来找您,连我都看不起自己,我不知道在您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今天,要向您讨一个答案。”
钟坎渊听完,嘴角勾起来,他眼底的神采晦暗不明。他起身走过去,走到元学谦面前,他眼神如锐利的刀子,上下剐量着少年,而后突然——扬起左手就是一耳光打过去!
啪!
元学谦的右脸挨了一记,不是很重却足够响亮!
脸颊的温度微微升高,传来一丝轻微的刺痛感,元学谦的右脸颊染了一抹浅浅的红晕,他第一次被打脸,整个人都懵了。他自问已经足够放低姿态,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换来一记耳光?!而且——打脸?他怎么可以打他的脸?少年没有说话,可眼神里却明晃晃地写着羞愤。
钟坎渊只淡淡道:“这一巴掌,是打你露宿街头的时候不知道来找我。”
元学谦闻言只觉得从膝盖蔓延上一股森冷的寒意,他噤若寒蝉,跪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钟坎渊似是气定神闲,他甚至抬起手,替他理了理衣领,而后却直起身子猛地扬起右手,狠狠的一耳光扇过去!
啪!
这一下是动了真火,直接把少年扇倒在地,左半边脸高高肿起,连唇角都打破了!
钟坎渊冷冷道:“这一巴掌,是因为你觉得跪我是在作践自己。”
元学谦被他打得耳朵嗡嗡作响,他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直到费力地跪起来,也仍是觉得天花板都在摇晃。天旋地转之间,他顶着被打肿的脸蛋费力地睁开眼睛去找男人的眼神,却只在钟坎渊眼底找到一片寒冰,钟坎渊只冷淡地又丢给他一句:“去把角落里的箱子搬过来。”
角落里是两个箱子,看起来很沉。
元学谦怔怔地抬起手去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用舌头抵了抵肿胀的口腔**,他未得允许不敢起身,只得膝行着费力地把箱子推了过来。钟坎渊扔给他一把小刀,他便顺从地拆了包装。小一些的纸箱拆开,是一个很大的托盘;大一些的纸箱拆开,是两个很大的、一模一样的竹筐,一个是空的,另一个则放着满满一筐黄豆,里面还放着一个舀勺。
豆子?少年不解。
钟坎渊冷声道:“倒出来,把托盘盖满、铺平。”
元学谦依言照做,铺上密密麻麻的一层豆子。
“裤子脱了,跪上去。”
跪……
这是让他跪到那豆子上去?
元学谦望着面前又圆又硬的豆子,犯怵极了,只消略微一想就能想象到赤裸的膝盖压在那豆子上是什么滋味。他惨白着脸,褪去裤子,小心翼翼地压到了豆子上。
嘶——!
小腿和膝盖一接触坚硬的豆子,便是一阵钝痛传来,元学谦疼得缩起了腰,钟坎渊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背,挺直了。”
只见男人拿来了一根比上次粗一些的长棍,贴着他的大腿面把长棍轻轻插入豆中,让棍子立在托盘上。这样一来,一旦他的姿势稍有变动,腰背稍弯,便会碰倒棍子。
“长棍倒了,自己扶起来,”钟坎渊说道,“数清楚里面有多少颗,才许起来。来隔壁告诉我,豆子的颗数和棍子倒的次数。”
男人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元学谦愣了。
罚他数豆子?这是什么罚法?
他愣神之间,姿势悄然变了,长棍被肩膀碰到,向前倒下去。元学谦猝不及防,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长棍倒在地上!他一弯腰要去捡棍子,膝盖往豆子上压的力道一变,立刻是钻心的疼痛传来!
嘶——
元学谦的额角,渗出汗珠来。
他长久以来仰赖的大脑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他的脑子运作起来,少年快速地瞄了一眼面前的竹筐,粗略估计,这个竹筐直径足有六七十厘米,高也有半人高,按一颗豆子的直径0.5厘米预测,得有一两万颗豆子;就算他能每秒数一颗,也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够数完。而眼下,他膝盖疼得要命,连一个小时都跪不下去,根本无法想象要跪上四五个小时数着豆子的滋味。
这样一想,元学谦便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跪不住的。
他转念一想,这一万多颗豆子,钟坎渊也未必知道准确数目,更何况他刚刚还倒出了好些铺在自己膝盖下,男人更不可能知道还剩下多少了。因此,无论一会儿他数出来什么结果,钟坎渊都必须得接受,除非他愿意亲自再数一遍校验结果。这样他何必还要辛苦地一颗一颗数。
元学谦决定通过豆子体积与铺垫的层数估一个大致的数量,再编出零整来,看起来便是像模像样了。
他先是把豆子舀起来恰巧铺满空筐的一层,数出铺满一整层需要的豆子个数。没有尺子,无法准确地量出筐高,他便把豆子舀出来,一层一层地平铺在竹筐里,数出层数。整个过程他仍是老老实实地竖着棍子,端正跪着。
用单层的颗量乘以层数,如此一来,不过二十多分钟,他便统计完了全部豆子的数量。元学谦舒了一口气,他的膝盖好疼,他要屏息凝神忍着,起码再跪大半个钟头,跪够了时候才能起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