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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烙印

作者:我在江边走字数:4282更新:2024-01-01 03:34

“你是怎么量刑的?”站在十七面前,我回头看向洛宪,低声问道。

洛宪扬了扬眉峰,抬手从身后的人那儿接过一本册子,翻了翻,把册子倒转了递到我面前:“请教主过目。”

我不接:“你念。”

“好吧。”洛宪似乎有一瞬的诧异,很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不动声色的微笑,好像还带了点无奈,仿佛在哄一个赌气的小孩儿。

“违逆主令、不忠不义,按影谷的规矩,足以处死,就在影训第四条。”洛宪道,“看在教主对之青睐有加的份上,量刑时处罚已经从轻了,先鱼烧,再熬骨,再刷酱,然后再……”

鱼烧?熬骨?刷酱?这是什么东西?听起来不像刑罚,倒像是菜谱!这是准备煮鱼骨汤或者煎红烧鱼么?我只知道有人喜欢给刑罚起雅致的名字,还没听过取名像做菜的,是因为起名的人原本是个厨子么?

我越听越皱眉头:“等等,这些都是什么?给本座解释一下。”

刑罚是洛宪的专长,我这一问可能刚好戳中了他的点,他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话更多了,如同开了闸的黄河水,滔滔不绝。

“第一道‘鱼烧’,是作为热身,先打了一百鱼鞭,让受刑者表皮通红,发热发烫,几乎没有出血,鱼鞭的伤痕又细又长,看起来不骇人,但是皮下肿胀淤紫,伤在皮下内里,疼痛万分。伤浅而痛剧——这便是鱼鞭的特性。”

我回头看了看十七,他的呼吸沉重了些,身上的伤口还在淌血,什么反应也没有。

洛宪说到了兴头,丝毫不为受刑人的惨状所动。

他是刑殿的主人,执掌刑罚拷问,对各类刑具了如指掌,最懂得怎么让人生不如死,怎么让人生着却想死,怎么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第二道‘熬骨’,指的是透骨鞭一百,鞭上带倒钩,一鞭子下去连皮带肉溅起来一片,伤口边缘撕裂,而且极深。倘若在皮肉薄弱点的地方,一鞭下去深可见骨。”洛宪抬手指了指十七的手指,“诺,比如这里。”

我一看,发现十七的手可能是在受刑中被透骨鞭扫到,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毕竟鞭刑主要打前胸后背大腿这些地方,一般不会打手指的。现在十七的左手拇指处血肉模糊,隐隐露出一点点莹白的指骨。

“先鱼烧后熬骨,顺序是有讲究的。鱼鞭是下马威,疼痛无比,郁积于内,但是层叠几层后会痛到麻木,此时再用冰水降温,用透骨鞭撕开皮肉,把之前鱼鞭受到的伤也一起激发出来,疼痛感递增何止百倍,用刑效果也事半功倍。至于第三道‘刷酱’,就是用完鱼鞭、透骨之后,用特质的小刷子蘸上盐拌辣椒油,缓慢而细致地把每一处伤口和伤口内里全都刷上一遍。”洛宪不愧是专业的,解释得头头是道,“不过教主你来得及时,刚刚把透骨一百打完,还没来得及开始第三道呢。”

“不必了。”我克制地闭了闭眼,深呼吸,努力平稳地说,“这一套打完,本座的影卫焉有命在?就算有命在,本座也不想要一个半死不活的影卫。”

“谨听教主吩咐。”洛宪眨眨眼,拱手行礼,竟没有丝毫阻拦。

我很难描述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如果说今天早上我还在后悔不该把个不明不白的人要来放身边,那么现在我依旧也在后悔,后悔我居然同意让洛宪出出气。

我怎么就忘了,哪怕洛宪在我面前再怎么不正经,他也是刑殿的主人,让人闻风丧胆,最擅长折磨人的刑殿主人!

可能本座失忆之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肠也软了,看到眼前这种景象,无法坐视不理,何况此事本就与我有关。

本座真的是心软了。不过我知道,最好不要表露出这样的软弱。

我定了定神,注视着半昏迷的十七,想到了什么:“影卫受刑,不需要堵口的么?”

不怕他们咬舌自尽?

一位行刑人道:“禀教主,影卫绝不会在受刑的时候自裁,这是规矩。”

连自裁也不行吗?

痛到不想活了,却连决定自己死亡的权力都没有。

我抬眸,从小小的窗户向外看,看到了连绵起伏的山峰,似一头卧趴的巨兽。

影谷究竟造出了怎样的怪物?

不过今日之事,让我至少明白了两点。其一是不要再接受洛宪的邀请,因为准没好事;其二是对身边的影卫都好一点,他们也不容易的,本座应该做个宽容的人。

收回视线,我凑近十七,轻轻地喊他:“十七,十七。”

“本座来带你走啦。十七?”

他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涣散的眼神慢慢聚起来,茫然地抬起头来,张口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居然已经痛到连话也说不出了。

他不死心,试了数次,终于能挤出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教主……”

我伸手去碰他满是血污和汗水的脸:“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座的影卫了。”

十七灰蒙蒙的眼睛亮了亮,他将头向前探,身上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响动,似乎想要努力朝我凑过来,动作牵扯到伤口,他的呻吟几要脱口而出,又被强行咽了下去,脸色又白了一分。

“哎哎哎你别乱动啊。”我只好向他迈了一小步,刚刚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正撞上他凑过来的脸颊,就顺手以指腹蹭了蹭。

我头也不回地道,“刑毕。来人,把他放下来。”

“教主,容属下插一句嘴。”洛宪道,“认主仪式还没有过呢,现在他还不是您名正言顺的影卫。”

我动了恻隐之心,只想先把十七弄去医庐看一看,洛宪非要打断我,让我有点烦:“还有仪式?伤这么重,怎么办仪式,先别管了。”

洛宪不急不慌:“有了仪式,才能入您名下啊。不然,他现在依旧算我的影卫。啊当然,属下没有要和您抢的意思,只是提醒您一下……”

“那就从简!”我蓦地拔高了音调。

一时气流乱窜,刑室内烛火晃动,顷刻间光源全灭,黑暗降临。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眨眼间就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教主息怒!教主息怒啊!”

我平复了下情绪,睨着跪下的簌簌发抖的人,淡淡地说:“本座没有发怒,何来息怒?洛宪,规矩如何,你来做主,只是本座希望,仪式一切从简。”

洛宪从地上起来,怔怔地看着我。

我亦凝视着他的眼睛,对他抱以一笑。

也许他也是为我着想,认为我不能留一个有自己的想法试图爬墙的影卫,或者仅是单纯的不甘心被区区影卫背叛,所以屡屡阻挠,以此来试探我,以此来告诫我。

……只是我,这次就是心软了,听不进他的意见了。

他后退一步,拱手应“是”。

“十七的身上,需要打上您的烙印。”洛宪沉吟片刻,“这是最精简的,除了烙印这一环,属下已经把其他的全删了。而这个,是唯一不能少的。”

我把目光投向了遍体鳞伤的十七。

真要烙?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十七咬着唇,一眨不眨凝望着我的目光中透出哀求。

“你不愿么?”

他若是不愿,也正常。我想着,也可以等伤好了再说嘛。

不成想,十七激动起来,拼命地摇头,牵动锁链哗啦作响,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一般 ,只是看着我,目光竟比方才更哀切。

我这才明白我会错了意。原来他是在求我现在就让他完成这个烙印。连多一刻也等不了么?

“好。”

十七紧绷的神情一松,倒让我看出了如释负重的情绪。

……还真没见过这样上赶着讨不痛快的人。

洛宪又道:“只是,他之前是属下的影卫,后腰处有属下的盘蛇印,既然易主,这盘蛇印自然也是要去掉的。”

烙印是从属的象征。虽然我体恤十七,但是一想想倘若我的影卫身上带着属于别人的烙印……着实有点膈应。

因此我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您选个烙印的地方吧。”

然而十七现在伤痕累累,我实在找不出一块完好的肌肤。

正在思索间,突然传来十七喑哑的嗓音:“主人……后腰,可以吗?”

“改口改得挺快的嘛。”洛宪轻飘飘地讽刺说。

我装作没听见,低头去看十七后腰上的盘蛇印。在原有的烙印上覆盖一层,确实是遮掩的好办法。

“嗯。”我抬手捋了下他散落的发丝,又瞅了眼他的身体,心口那抹不忍的情绪翻滚得越发厉害,直逼喉口。

他们听从命令把十七解下来,放到石台上,一路上又落了些淅淅沥沥的血。

灯重新点了起来,烙铁在火焰里烧得通红,温度灼热烫人。

两人牢牢按住十七,第三人执着一把剔骨尖刀,刀锋逼近他的后腰。

我瞳孔一缩,厉声道:“你们做什么?”

那人手一抖,刀差点掉下来插进十七的肉里,他摸了把汗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回教主,属下正要剜去他身上的盘蛇印。”

我愣住了,忙去看十七。

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双眸里涌动着一点光,如同云间星辰。

他似乎……很开心。

“继续。”我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却依旧觉得这里令我窒息,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听见刀划开皮肉的声音,拳头握紧嘎啦作响的声音,十七闷哼的声音。

不过十七仅仅是哼了一声,就没了。

我再也忍受不住,背着手快步往外走。

我走得很快,但是听力又太好了,好到我走出了很长一段,仍然能听见滚烫的烙铁贴上皮肉的“滋啦”声响和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吟。

这条路曲曲折折,一片漆黑,头顶上黑红的图画阴森可怕,仿若泣血。

这条路太长了。

真的太长了。

我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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