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全部都做，真的。”
“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告诉你呢？你是笨小孩吗？”
“我没有主意……”
“那你听我说。小孩子犯了错误，就是需要惩罚的呀。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准告诉别人。”
于是，李明家站在除了两人就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落日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他看到正弯下腰的老师的头顶，然后两腿如同塑在泥里，拔不出来。
短裤掉下来，落在脚背上，仿佛能感觉到干枯的手上条条缕起的皱纹和夹杂其中的血管，碰了碰就放下，那是一种形容枯槁的触碰，在他眼里毫无意义，但心脏抖得厉害。
手也抖，抖如筛，眼前景色化成一片烟，诅咒着自己的意识尽快浸在烟里沉睡。办公桌上有盒拆了的橡皮泥，旁边摞着两本漫画书，地板上有踏进来时留下的小小的鞋印，远处一切事物无限放大，近处发生的事情渐渐萧瑟，他什么都不懂，却感觉无人可求。
他还看到老师的头顶秃秃的，有颗痣，于是李明家在十年后，去医院点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痣。就像毁掉犯罪证据一样，让自己重新孑然一身。自动申请着，解除了被害人的身份，心却无法再走出那个办公室里的下午。
没有和任何人说，因为觉得自己犯了错，一些莫名严重的事儿，隐隐约约烙在脑海最深处，从肉的裂缝中种下种子，脱离肉体后在精神里长得飞速。
李明家从后来开始就不喜欢自己的生活，因为哪里好像出错了，程序看似正常，实则一切不对。
明明每日呼吸的是空气，入口鼻刹却如水泥，灌了肚肠，行走堪堪坠地，臂不稳便头朝上摔哪儿不起。
他总在回忆那句忘不得的“笨小孩”，幻想中斥责力度越发加大，最后在脑海里变为吼叫，直接扯住耳骨，向里喷起飞沫来。
在那天下午之前，李明家是个很普通的小孩儿，吃饭喝水打瞌睡，永远精力十足，永远充沛得满脸通红，在太阳下晒成一个跑来跑去的小动物。
后来，他开始一直睡不醒，眼皮睁不开，超级怕疼，疼的时候会很直接喊出来。蹦蹦跳跳时精神分散如裂谷，一边在想作业，一边在想出走。
尽管还在循规蹈矩的生活着，但是李明家的魂儿已经出走，环游地球80圈。他不在乎一些事情，是因为他觉得，属于自己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没有正文，也没有后续。
经常上课，经常抄作业，经常睡觉，梦到五花八门的事情，梦到自己被五花大绑。
奇怪的是，在梦里，徐小溪却最常出现，依旧那样是学生好看的样子，哭得稀里哗啦，李明家把书包带从她身边抽走，然后逃的飞快，逃到一大群人的注视中怔然。
大家已经习惯议论，满溢的话即使闭上嘴也会从眼睛里流出来，闭上眼睛就会偷偷在他耳边说，说得没完没了。
所以他觉得无聊了，不和他们一起玩，准确来说，是不带他们玩儿了。
这可能就是李明家长不大了的证据，永远作为那个小男孩，丧失了某种能力。
可是上天恩赐，却还留给了他会喜欢上一个人的能力。
李明家站在门口，把那句平淡的话说出口，明明声音小的如蚊蝇，还是掩住了周承所大声吵嚷的那句。
一定要说出一个理由，就是某些特殊的感觉，在商场的人潮里闷气许久，突然四周人让开，留出一个通口，他向前走，就直通到了哪座小岛。
有种豁然开朗的感受，晴晴朗朗往视线里画了一幅阳光，哪怕可能是假的，他都觉得奇妙。
或者不是那种他说出来的那类珍贵的感情，但是李明家极端地觉得，这不重要。
哪怕说出来会被鄙夷的对待，会再也见不到面，他都认为很快乐。那种用刀割呼吸的感觉让人麻木，又能带来类似吸食过量的陷入极端情绪的感觉。
周承好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说话，李明家抬头看他，人的表情像被骂了一通无法还嘴一样，以前都是李明家僵硬，现在轮换成他，仿佛不知道如何解决。
在他的的心里，震惊首冲在前，其次是困惑，被男生表白，这是他从小到大没有经历也没有想过的事情，还未来得及做好人生大方向的准备时，就被人措手不及闷了一棒。
他对李明家一开始是怀疑，后来就是普通搭话，再打掩护时加点利用进去，现如今就是利用被打破时完全的不好意思与愧疚。
他愿意道歉，也愿意重新解释，因为这事儿完全和李明家不相关，是他自己拉扯他进来。而在这句突兀的表白讲出来后，就有点人愿者上钩的意识，自己在利用李明家的感觉更加扩大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句话，只是觉得有点吃惊，需要一点消化的过程。
也许时间要够长。
但是在说出那句话后，李明家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拘谨，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终于掉了线的风筝，等了很久了，找到了个发泄的出口，飘在一根电线杆上，借此抒发自己所有的感情。
“我再也不是笨小孩了。”
他低声说着，窗外的麻雀也在低声说着。
李明家知道周承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有所反应，这种控制权倒转的感觉也让人无法自拔。虽然是通过伤害双方的关系为前提，他也没有后悔。
于是这次是真的无法聊下去了，走过周承时，不经意蹭到了人的胳膊，他看到周承下意识向后缩了缩，也没有想来拦自己。
也许下一次再和你说话，就是道歉了。
李明家还算乐观的想着，走出教室，走出教学楼，一路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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