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天特别黑，没有灯的地方就照得人脸乌漆麻黑，看不清谁对谁。偶尔从街边一路店铺聚集的光盏投下几道，照亮半张脸的轮廓。
徐舟第一回喝了不少的酒，举杯哐哐砸桌，热汗满头，最后蛮不好意思，说，我们去散步，你说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经意间就走了纯情路线，并且一路年轻到底，像初中生一样，手缩在袖子里，有点担心李明家还要看月亮，不肯和自己这个凡人走得利落。
但是李明家从凳子上跳下来，就把大衣扣子一路扣上，扣得死紧，直到脖领上。然后缠上一圈围脖，把下巴裹进里面。
徐舟就这样握着酒杯看他，心里有点小抖，他看到李明家把手放进大衣兜里，然后和他说：“走啊，走啊。”
于是就这样，他们一起走在了路上，路上飘了稀稀散散的雪，大衣上沾了一圈儿凉气，只要呼吸，就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吸进了这一整个稀薄的初冬，手掌在自己的口袋里舒展。
徐舟一直在偷偷看着旁边的李明家，亲眼看见他的鼻尖慢慢变红，而眼神依旧没有焦点地乱看，瞟向各个商店的门面。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徐舟明晃晃地在心里挑问题，最后想到了家乡，他也不是个本地人，只是出来乱窜的，飘来飘去来到这里，随时准备离开，随时准备做任何事。
李明家拿鞋底蹭着一路而来躺在沟壑里的泥，视线向下，然后心不在焉，说：“我有口音吗？”
“有一点点。”徐舟伸出手，两个手指头放在一起，比了一个手势，接着说：“你说话时有几个字总吐不清。”
李明家抬头看他：“听这么仔细干什么。”
就这一句话，徐舟就被问住了，和他大眼对小眼，徐舟一直在眨眼，而李明家动也不动，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在关心答案，又好像没有。
他拼命在脑子里挖掘词汇，组织语言，最后刚要开口，就看到李明家的视线又飘忽了，飘到他身后远一点，整个人像被吸引住了，向后远远看去。
徐舟回头顺着他看，看见一个醉得扶墙的人，穿着连帽衫，把自己罩了起来，只留出半张脸。软趴趴倒在垃圾桶上，手里握一瓶酒，举着酒瓶咚咚地磕着垃圾桶，好像还能听得出节奏。
这时候，旁边溜过个人，贴近他，依稀能看得出伸出了只手，好像在偷钱夹。
徐舟又瞅了眼还在出神盯着的李明家，以为他在犹豫救或不救，于是他心里一敲棒槌，觉得是个时机该挺身而出了，从地上拾了个石头块，就往人那边走。
他端着小石头块冲那边一喝声：“嘿，干嘛呢？”然后抬臂用力甩腕，一块小石子轻落落砸在那人脸边，结果流氓也不是善茬，顿时眼珠子就瞪圆，鼓着眼往这边就来了。
趴着的人被声音叫了一醒，迷迷瞪瞪睁开眼皮，抬手把帽衫一掀，露出一张脸，也就在这时，李明家才敢确定趴着这个二傻子到底是谁。
周承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看不出来过的好或不好，就是蛮颓的，两眼下长了黑眼圈，整个人挂在垃圾桶上，还一脚蹬了进去。
徐舟看眼李明家抬步就往那边走，刚想说别跟流氓较劲咱两快跑，就见他和流氓擦肩而过，直接走蹭了过去，朝着醉酒那人不拐弯地走。
徐舟有点怔，心里已经有了点琢磨，看来这是碰见熟人了啊，于是看了眼怒气冲冲嘴里不干不净奔来的小流氓，想赶到那边去凑热闹。
结果这小流氓还挺缠一人，冲上来就把徐舟领子给揪了，他本来性子挺温和好说话一人，直接脑门冲上一股气，刚要动手武力挣开，就看见了不知道啥时候拐回来的李明家，手上攥了几张明晃晃的红票站在两个人中间，把钱塞在小流氓的脖领子里，然后居然抬手摸摸他的脸，说：“磕疼了吧，钱拿着去医院看看。”
徐舟目瞪口呆看着怔在原地被摸了脸的小流氓，他马上就把徐舟给放下了，随后一把把钱攥手里，看着穿得厚厚的李明家，啥话也没说出来，冲地上吐了口痰，飞快的跑了。
徐舟发誓他看见那人飞奔之前脸红了。
而他还没来得及对李明家的大方程度和做事态度进行发问，突然刚刚还抱着垃圾桶那人晃晃悠悠就站起来了，往这边晃晃悠悠地擦眼睛，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徐舟猛冒汗，我去，出来这一趟，遇见的都什么人啊。
李明家的目光一直锁在那人身上，好像把他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一样，也没和徐舟解释这人到底是谁，于是两人就眼睁睁看着那人一路晃过来，站定，然后酒气满身地指了指对面这两人，嗓子哑得厉害，说：“哎？你真的是那啥啊，这都有对象了？”
徐舟刚想问哪啥啊，就马上反应了过来，合着这人误会了啊。
李明家还在直直地看着他，稍微抬手把围脖向上掖掖，然后说：“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会和你表白呢。”
周承虽然还是醉着，听到话明显醒了一点，把眉皱起，好像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当初有意识的选择了逃离，其实这一点都不像自己的性子，他可以对女孩说算了吧不好意思，也能爽快的提出分手，但是他没有经验处理李明家。
在周承眼里，李明家和别人一点都不一样，他不是女孩，不纤弱，但是周承很清楚他的经历和别人比要不同，所以更加难办。
他一直觉得有点惭愧，并且几年里都难以忘怀，如今碰到了，心脏一直乱动得难受。
“那，反正，你现在有了，对吧。”
周承随便朝徐舟瞟着，然后摊摊手，一片谈吐不清的胡言乱语，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先把话推出去，然后观看李明家的反应。
而李明家什么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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