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和堂药铺走出来，天已经黑了。信成河上了一辆人力洋车，不多久在一个巷口停下。
这条巷子曲折狭长，是难得没有被日军轰炸过的地方。信成河拐过两道弯路，进入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再行不久，小径的尽头是一排大户宅院的高墙。
小径沿着高墙继续向两边延伸，形成一个长长的丁字路口。这里白天平时很少有人走动，晚上更是看不到一个人。与高墙隔条小路相邻的是或高或矮一些民房的后门。
信成河戴着礼帽，低着头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见四周无人，信成河双脚蹬在两侧墙壁，一个旋身，跳进了一个半开窗户的二楼房间内。
二楼的灯亮了，信成河拉开靠墙的柜子从墙壁上的夹层里面取出一部电台。
这里是他的天堂，他的战场，他的赤胆忠心得以展现的自由之地。
滴滴答答的电波之后，信成河又把装有电台的箱子放回墙壁的夹层之内。
这一刻他才由衷的笑了，他不再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自从八年前他离开上海去日本求学，一直到现在，他总觉得自己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时代的波涛之中。
八年前，若不是周先生未雨绸缪执意送他去日本留学，那么也一定难逃那场红队的灭顶之灾，
心念至此，信成河感觉自己幸运的，在这场民族之殇的不幸之中，能够遇到千千万万个与他一样志同道合的人。
现在大约是晩上十点钟，信成河此时发觉饿了，决定到旁边的街道上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二楼的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位看上去年约四旬身着长衫的男人，浓密胡须下的面庞黝黑却遮不住一股英武不凡的气质。
信成河在这栋房子里的身份是一个古董商人，隔壁的住户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性格古怪的丁老板。
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也很少看到他。虽然鼻梁处架一副瓶底厚的眼镜，但走起路来与南门的刘半瞎差不多，慢吞吞的，生怕踩到一坨狗屎似的。
这么晚，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打烊，间或营业的是些日本人开的料理、酒屋。信成河一个人当然不会去这种地方，更何况他现在是丁老板。
信成河在街角的一个馄饨摊坐下。
“老季，红汤辣大份不加醋。”
“哟，丁老板，有些天没看到你了。”老季一边收拾旁边的碗筷一边说道。
“近些日子有些忙，出了趟远门。”
“怪不得呢！”老季说着朝锅里扔了一把馄饨。
老季约莫五十开外，个头不高，花白的头发剃得很短，右眼角上边有一颗痣，像一只被拍死在上面的蚊子。
刚才看到老季的馄饨摊还在的时候，信成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与他化身丁老板看到难得的古迹字画时一样的感觉。
信成河一碗馄饨快要吃完的时候，整个街角也只有他和老季两个人了。
“我知道你还是会来找我的。”老季擦了手坐在信成河对面的矮凳上。
信成河没有说话，继续喝着汤。
“我知道，”老季说：“你们迟早会找到我的。”
“你怎么确定我就是要找你的那个人？”
“你来的第一次我就注意你了，只不过当时让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老季混浊的眼底有一种在回忆几十年前时光的深遂。
老季望着信成河碗里快要见底的残汤，没等信成河开口继续说道：“大约八九年前，或许是十年前的一个下午，一个身材如你一样欣长的人找到了我。
那个人我记得很清楚，有着和你一样的眼神，坚决刚毅。那时和你现在应该是差不多的年纪，只是没有胡子。
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他能轻松的找到我。他要我第二天早上到一个教堂，把装有一块甲骨的东西交到一个姓赵的牧师手里。”
“可后来你为什么没有去？”信成河没有抬头，用勺子在搅那个已经空了的粗瓷大碗。
“我去了，只不过我去的时候已近中午。”老季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惊恐。“我到的时候，教堂里一个人也没有，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那个牧师。再然后回去的时候，我发现我们那组的十几个人都死了。”
“你为什么不找组织汇报？”
“我去了，我到了我所知道的地方后，也没有看到一个人，仿佛他们都不曾来过似的。那个时候的上海，每天都有人横尸大街，每天都有人脱党，叛变。
直到有一天，我在龙华寺附近差点被人枪杀，才知道我是那个组里唯一活着的人，也被视为那个组里的叛徒。”
信成河问道：“我这么问，你不是觉得奇怪？”
“我熟悉自己人做事的风格，熟悉自己人特有的气场。即使你不是那边的人，也不防碍我的倾诉。我相信我的判断，你和那个人很像，只有他能证明我不是叛徒。”
“所以，你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毫不知情的人身上？”
“我现在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小人物，所有知道的亦无秘密可言，能抓走的已经抓走，不合作的也都被枪杀。
我把希望寄托于再次遇到那个找到我的人。我在龙华寺受伤后不久，终于在四马路的一家饭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