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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命如灰

作者:她与灯字数:7014更新:2022-11-01 02:16

《宫煞》

79.命如灰

杨嗣宜点头,想了想又道“大约什么时候能起行。我好先在刑部那边守着。”

殷绣看了看天时, “约莫得到夜里去了”

杨嗣宜道“也不知道是谁算的时辰, 这般的刁钻。”

殷绣一笑“这还是刻意算的, 夜里起行,看不真切, 人们多困乏, 点查的也就要松些,我们也好少些麻烦,哦, 对了, 太后娘娘那边如何了。”

杨嗣宜道“这两日到好了很多, 官家准吴婕妤进去伺候, 像是愿意进一些粥米了。”

说完,他按了按眉心, “这会儿到说不到这个事情上面来,夫人还是顾好自个这边, 奴婢得去伺候官家上朝, 等朝散了,再来寻您。”

“有劳杨供奉。”

杨嗣宜走后,梓宫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郑婉人吃过瘪,也就不大愿意同殷绣再多说什么。殷绣心里装着刘宪的事, 自然不肯过和郑婉人有过什么争执, 两个人都戒备着对方, 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诸事平顺,直到午时过后。

汴京城突然下了一场暴雨,五月炎热的天气,突然在暴雨过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周遭潮湿,梓宫里原本就阴冷,如今角落里渗出潮气,更是让人身上发腻。郑婉人去偏殿小憩去了,殷绣靠着殷茹的棺椁坐着,身旁两个小宫人正烧纸钱。

突然天边响起一声闷雷,陡然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火盆里的纸钱疯狂地飞窜而起,往殿上的屋梁上腾去。殷绣抬起头,屋梁上雕刻的凤凰图案此时与纸灰扭缠在一起,辉煌阴郁交错,令人莫名地惶恐。

突然,外面突然传来刺耳的钟声。殿内的人都怔住了,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务,直身凝神细听。

那是大丧之音啊,殷绣的喉咙里发甜,那一声又一声撕扯着天际的声音似乎也在撕扯着她身上的某处。

她站起身,推开梓宫的殿门,果然见不远处一个内官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出什么事了”

那内官见是殷绣,也来不及行礼了,“魏夫人,郑娘娘在吗出大事了。太后娘娘娘娘薨了啊”

殷绣闻言,如五雷轰顶,险些没有站稳,辛好有身后的人上来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是自杀吗殷绣心中如此想,以死来逼魏钊放过刘宪吗不至于啊,自己那夜说的话,照理说太后娘娘应该也是听进去了的呀。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殷绣百思不得其解,而这种不解让她感到巨大的恐惧。

此时,郑婉人也从偏殿过来,听到内官的话,也是整个人一愣神。

钟鸣二十七响,阖宫人都明白过来,殷绣此时心中错愕,惊颤,不解,惶恐,皆有,张口却又吐不出话来。

郑婉人到是勉强镇静下来,此时程灵还在禁足中,后宫由她主事,此时这个原本就有些碍眼的太后也死了,震动不安的内心居然也生出一丝爽快来。她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按了按,强迫自己冷静,对殷绣道“看来,你今日是不能起行了,先让这些人散吧,跟我去慈安宫。”

“不行”

殷绣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性,直接冲着郑婉人的话顶了上去。郑婉人没有想到,平时柔顺如水的人今日会这样与她说话,回头提声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如今连规矩都不知道了吗太后大丧,宫中人怎么可以分派出去受你的差遣都散了,各归自个的位置,等着内东门司的调度”

宫人们听了郑婉人的话,都往殷绣的方向看来。

这些个人平常没有少受刘宪的恩惠,都知道刘宪对殷绣的那份心,这会儿又知道刘宪身在牢狱,自然都不想让殷绣不好做。有几个人迫于郑婉人如今的身份,放下手中的事要走,剩下的人站在那里,丢开手也不是,接着做也不是。

殷绣转过身,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抬声道“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送我的妹妹出汴京城,胆敢丢开手的人,就不要怪我殷绣,不论你们说是奉了谁的命,我只认我是奉了官家的名,今夜送前朝太妃的灵柩出城安葬,谁误了我的时辰,就拿性给我交代”

殷绣很少对着底下的宫人说这样的狠话。

听完这些,丢手的人又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郑婉人冷冷地笑了一声,“呵呵,好手段啊,你现在是拿官家当幌子来与本宫作对吗”

殷绣回过头,“奴婢不敢。”

“奴婢程灵倒了以后,本宫看你怕是要做皇后了吧。殷绣,没关系,本宫今日就让你狂妄,大丧之日,送殡出城,这件事,本宫过后再与你理论。”

说完,转身道“去慈安殿。”

慈安殿此时正乱作一团,内东门司的人不敢扇子做主,连忙去福宁宫找杨嗣宜,杨嗣宜正准备出宫,几乎是在宫门前面听到丧钟,这才折返回来,刚好在福宁宫门前遇到了前来寻他的小内官。慌忙一路跟着过来。

黄司官站在慈安殿门前,一双一会儿搅缠在一起,一会儿又扯开。整个人都是一副焦灼的模样。

杨嗣宜走上前去,还没说上话了,那厢就传话说郑婉人来了,黄司官忙抓住杨嗣宜的袖子,“杨供奉,这会儿您可得拿主意,我可不敢去回郑娘娘的话。”

杨嗣宜看了一眼旁边立着的宫人,个个都惊魂未定,甚至还有一两个目光发直,话都说不清楚。

“你们究竟怎么了”

黄司官朝里面指了指,“吓人得很,这哪里是贵人该有的死法。这会让刘知都不在,我们都没主意,只是去看了看,还不敢乱动呢,您去看看吧,我稳住郑娘娘,等您看过了出来,您来回话吧。”

杨嗣宜听他这么说,索性也不问了,眼见着郑婉人就要过来了,抢一步上前,推了殿门。

进门却被浓厚的血腥味呛住了口鼻,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他在大陈宫里多年,自以为见过了所有残酷的场面,却还是被这一幕惊骇地腿脚发软。

周太后靠着床榻歪坐着,身上的衣服被割得七零八落,最可惧的是,原本是眼睛的地方,此时就像两个血窟窿,身上到处是伤口。

杨嗣宜一个忍不住,几乎要吐出来。

他转过身,大声对慈安殿的人吼道“究竟怎么回事,官家不是不准任何人进来吗,为什么”

慈安殿的人全部跪在殿外的长阶前。看过尸体的人都目光呆滞,无论杨嗣宜说什么,都只知道磕头,不知道应话,唯一一两个上算清醒地回话道“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今早伺候娘娘起身后,就都退下了,其间除了吴婕妤进来过,其他人都没有进过殿内,而且,吴婕妤在时,我们就在外面,什么声响都没有听见”

话还没有说完,郑婉人却已经走了进来,黄司官等人拦不住,也跟在她身后进来了。

郑婉人看着眼前的场景倒吸一口凉气,但她到也算是知道一些事情,忙命身后的人关上殿门。

殿内的血腥味被锁闭,散不出去,越发的令人作呕。

郑婉人看了一眼周太后的尸体,忙闭了眼。

“快快,快罩起来。杨嗣宜,官家呢。”

“官家今日下吏部衙门查事去了,这会让得了信,銮驾正敢回宫呢。”

郑婉人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无论如何,先要替太后更衣,黄司官,你安排几个可靠仔细的人来办。”

“是是是奴婢亲自来办。”

这话刚说完,郑婉人身边的宫女,突然附在她二旁说了几句话。郑婉人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那宫人一眼,那宫人又附上去说了些什么,郑婉人才稍稍点了点头。

“好,本宫知了。”

杨嗣宜与黄司官也不敢问,就听郑婉人道“黄司官,你带着你的人做你的,其余的人,给本宫搜查慈安宫,若有异常,速来回报。”

杨嗣宜似乎觉得此举不妥,忙道“等等”

郑婉人回头对杨嗣宜道“杨供奉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嗣宜并不完全明白郑婉人要做什么,只是此时搜查慈安殿他始终觉得非常不安。但站在他的立场上,实在又不能阻止郑婉人,只好道“如今出了这么大事,官家又暂时不在宫中,您看是不是去明仁殿请一请皇后娘娘主持”

郑婉人却笑出了声“杨供奉,我看你是昏头了吧,你是忘了吗圣人娘娘如今是戴罪之身,别说主持宫中事务了,就是她自己,都保全不了。杨供奉,你原本也是官家身边伺候的人,如今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丽正门前候着官家吧。”

郑司官拉了杨嗣宜一把,示意他别在说了。

杨嗣宜心中也盘算,与其与她争执被赶走,不如留在这里看看她到底做什么,也好不至于之后被动。

于是借着郑司官拉他这个档口服软道“是是,奴婢还是听郑娘娘您的调遣。”

郑婉人听他这样说,满意点头,不说什么。

宫人散开前去宫中搜查,不多时,有人过来回报“娘娘,搜到了”

80.山欲摧

杨嗣宜听到这一句“搜到了”简直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忙拽住身侧一个宫人, 轻声道“去找魏夫人过来。”

郑婉人到是听到了这一句话, 冷声笑道“你找她过来有什么用,她一个奴婢, 还能做得了本宫的主不成。”

说着,示意那回禀的宫人上前。

那人手里托着一卷白绢一样的东西,隐隐透出些血色,杨嗣宜伸长了脖子要去看,却被郑婉人身后的人给挡了回去。郑婉人伸手取过那张白绢, 抖开了来, 只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在在哪里搜到的。”

宫人答道“在太后娘娘的妆奁底层搜到的。

郑婉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浮动, 将那绢上的血字读完, 越读心跳越快, 她突然发现徐牧把她拖入了一个漩涡当中,这个漩涡虽然把她最厌恶的程灵卷了进去, 可是如今,她自己也无法抽身了。

别无选择。

她一把将那白绢帕揉入袖中。

“今日所见之事,没有本宫的话, 谁都不准提及,谁若走漏半个字, 本宫要他的命。”

说着, 他回过头来, 看向杨嗣宜, “杨供奉, 本宫要请你去一个地方喝口茶。”

杨嗣宜肩头一阵发寒, “娘娘,您您要做什么。官家,官家马上就要回来了”

郑婉人狠声道“本宫知道官家要回来,所以才更要请供奉去喝茶呀。来人,带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已然是人性的本能,杨嗣宜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一切,已经备郑婉人手底下的人拖了出去。

外面还在下雨,天阴暗的厉害,杨嗣宜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架着双臂往外面拖,嘴巴里也被堵上的绢怕。在宫道的拐角处,他看到了撑着油纸伞一路过来的殷绣,那抹青灰色的身影在拐角处停下脚步,虽然隔着有些距离,却也认出来了他。

“怎么回事,你们带他去哪里。”

殷绣跟了几步上来问道。

杨嗣宜拼了命的挣扎,好不容易将口中的绢帕咳了出来,他冲殷绣大声喊道“郑婉人从周太后殿中搜出来了一张血书的白绢,恐怕其中内容不妙夫人一定要留意啊提醒”

后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两个人强行摁住,重新堵上了嘴。

杨嗣宜的眼睛睁着,欲哭无泪的望向殷绣,此时心中也是绝望的,他根本连那绢上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让殷绣留意了又如何。

然而殷绣却几乎猜到了那白绢上的内容,心头暗道不好。

刘宪和魏钊的关联,前朝与如今两代人的恩怨,恐怕再也瞒不住了。

她心急如焚,眼看着就要入夜里,如果自己放任不管强行出宫,带刘宪出城,魏钊可能要陷入前未有的被动,如果此时放弃出宫的计划,那么刘宪真的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

她算不出来。

珠灵在她身后替她撑好伞,见她迟迟不动,轻声问道“如今怎么办。”

殷绣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再去慈安宫,去了会被动,这样,你替去慈安宫看看,有消息也不要动声色,等我回来。”

“您去什么地方”

“我要去明仁殿,见圣人娘娘。”

“夫人,明仁殿是封禁的,您进不去啊。”

“封禁今日就算是假传口谕,我也要去见她,你不用管我,先去慈安宫守着。”

与大陈宫的混乱相比,此时的刑部大牢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高墙厚壁,掩盖丧钟的哀声,刘宪与白庆年盘膝对坐,面前是一壶上了年份的黄酒。酒旁还摆着一盒豆黄儿,和一盘八珍鸭子,鸭腹被切开,里面包裹的山珍果脯流铺处来,一股一股地冒着热气。

“想不到,最后是你来送我。”

白庆年握着酒盏,朗声笑开“你这样说,到是像真的要送你上断头台了一般。你这是要江湖逍遥了,我等还要在这泥泞里挣扎,真是说不好,是我送你呢,还是你送我。”

刘宪亲手执壶,替他斟满酒。

“我到并不想走。”

白庆年看着酒入盏,盏中清透,似乎一个透明的眼眸,将人心一望到底。

“知都的话实在,我明白。”

“不用叫我刘知都了,这个称谓啊,我恶心了他很多年了。”

白庆年笑了“你比我年轻让我如何叫呢。你这么多年,比很多人都活得通透,比很多人都干净利落,以至于,我也好,胡相他们也好,除了一声刘知都,其他的称谓,好像都太轻了,配不得你。”

刘宪没有说话,只是笑笑,抬头饮了一口酒。

白庆年接着道“朝中很多人都想谢你,甚至还有人出了财资,要让我转交给你,怕你被朝廷收了财产,日后日子不好过呵呵”

说到这里,白庆年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些人啊有的时候想想,也是挺有良心的,不枉费你,当日在朝堂之上,把过去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啊。”

刘宪道“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放我一马,揽不揽罪责,最后都会定个死罪,我何必呢,要把官家的朝堂给拆了,这些人,是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营生,但说到底,哪朝哪代不是这样的呢,人为食亡,只有,还能有手替朝廷办事就好了。”

“是啊”

白庆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要这双手还能给朝廷办事就好了。管他之前做过什么荒唐事呢。”

一壶酒喝尽。正有兴,但因为之后有大事,刘宪与白庆年也不敢再接着喝了。

但是酒在兴致上,人言也就说得开起来。白庆年身子往后一仰。

“从前吧,你在刘知都的位置上面,我一直有些话不知道怎么问你,今日,你既说你要丢了知都这个名号,那就容我问你一句。”

刘宪抱臂向他,“问吧。”

“殷绣这个女人你这辈子,是打算放下了吗”

刘宪怔了怔,过去白庆年其实也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过殷绣,但是,他从来有正面回应过他的问题。说来,除了在魏钊面前,他几乎没有跟任何人,认真地谈及殷绣,即便这是一个天下皆知的事情。

“放下,你说什么才叫放下呢白大人有一生所爱吗”

白庆年被他这么一反问,到还真沉默下来认真地去想了想,“早年间有吧,现在好像不敢有了。怎么说呢,眼前的事情,应接不暇,女人的事啊,太麻烦了。”

刘宪闭上眼睛。

“所以,我也很难跟你说清楚。殷绣也麻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一辈子,遇到的麻烦事,多是不愿意去做的,独她的事情,能尽十分的心,我绝不尽九分。你问我是不是放得下她”

说着,他垂下头,“放不下吧,从第一次在宴席上,她吟出但目送,芳尘去那一句话起,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放下她了。”

说到底这里,他顿了顿,“只不过,她又她更好的归宿,与我无关罢了。但是,她与我无关,不大要紧,要紧的是,我这一生,几乎只与她有关。”

白庆年听完,喉咙却莫名地有些发哑,“还是替你觉得不值得。不值得啊。”

刘宪睁眼,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我们这样的人,说什么值得不值得呢,天下活着的道理多了去了,比如官家,他守他的王道,再比如你,或者胡相这些人吧,自诩有些为官之道,哪怕是站在是而非界限之间,也笑称自己的忠良之人,无论如何,其实都没有对错,大家无非是为了,在这个不那么好的世道上混下去而已。我不过是另外一类人,为了女人”

他说着笑开,“为了女人的那群鼠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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